□杜欣然
今年春节,久违地在老家过了一夜。冥冥之中感觉一切都没变,而一切似乎都变了。
站在窗口下的桌子旁,瞥到桌旁的一个等身高的木柜,小心翼翼地打开锈迹斑斑的门,一沓泛黄的构皮纸安安静静地摆放在一角。将纸举起顺光看去,纸纹丝丝纠葛盘旋,纹路如同满天云龙,有小块地方有着几个蹩脚的字迹。仔细辨认才想起,那是大概七八岁的我偷拿爷爷的毛笔在上面写的“一、二、三、四、五。”
那是一段安谧又美好的时光,空气中透着纸的草木气息。家后是一小片构木林,喜爱书法的爷爷会用构树皮制纸,我总爱跟在他后面。最开心的莫过于打浆时,小塘里,一团块的纸浆在手的拨动下缓缓散开,宛如一滴牛奶滴入,将周围的水晕化成一筛网的牛奶,又像密密的柳絮均匀地漂浮在一方格里。待爷爷将筛网自下而上慢慢从水里捞出,晶莹的水珠从网中落下,所有纸浆尽收于那小方格中。无论看过多少遍,都会让我欣喜地惊呼不已。
我格外珍惜每一张纸,它们从草茎树皮经过反复蒸煮、捶打变成了白皙方整的模样,蕴含了生命的律动。触摸每一张纸,还能体会到树的骨骼,聆听蚊虫的鸣息。
我已长大,纸依旧在那里。即使已经泛黄落灰,可我仍能感受到纸中的呼吸声。想到祝勇《千古兰亭》中的一句“当那些纪念碑式的建筑化作了废墟,可是纸仍在,它以自己的轻,战胜了不可一世之重。”这也许是独属于纸的魔力,生为树皮马草,却胜过了龟甲鹤骨,金银青铜。以自己柔韧的身躯,传承了千年的文化。
那些承载了不朽的纸又是何其有幸,当年的洛阳纸贵,李白秀口吐出的半个盛唐,醉倒无数文人的《红楼》;还是张旭的狂草,王羲之《兰亭集序》,王希孟瑰丽大气的千里江山图。这些文画又是那么有缘地和纸相遇,产生了奇妙的反应,并相伴跨过千百年的长河,在名为历史的激流中,驾着一艘纸帆,任潮起潮落,却从不被淹没。
纸本寻常。当它载录了一段过往,凝聚了点滴智慧,当岁月被压缩进纸里,纸变得不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