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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4月28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4 >>现代快报网
最后百日的三个片刻

  □周世康

  小舅舅于4月15日凌晨去世,距他进入市里医院就诊整整一百天。这一百天是他90载年华悲欣交集的收尾,是他三个子女对父亲恩情的顶峰报答,是人世间亲情最感人的生动见证。

  这里选三个片刻予以记叙。

  百天前,小舅舅因肠梗阻住进市医院。因为就在两个多月前他因疝气才动过腹部手术,再则年近九旬,医院不敢动手术,采用保守疗法。但此措施不仅不见效,而且病情加重,疼痛加剧,痛苦异常。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疼得满头是汗,哼声连连,子女们的心都碎了。其实,相关的医生何尝不揪心!只是手术的风险太大,一时下不了决心。二儿子再一次找到科主任,接通了从外省建筑工地往家赶的哥哥的电话,把手机设置在免提功能上,一串话语从手机里清晰地蹦出来:请医生救救我父亲!手术成功是万幸,手术不成功不要医院医生负任何责任,请医生大胆及早手术……另外叮嘱弟弟,一切听医生的,一切相信医生……几句急迫而十分恳切的话语,不仅解除了医院医生的顾虑,还深深地感动了他们。随即手术。漫漫5个多小时,手术终于较为顺利地结束。但毕竟年纪大了,再加老人患有糖尿病,带来用药与进食的很多制约,术后的风险一个接一个。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进入普通病房后,连续不间断地挂水有20多天。因为老人太瘦,静脉滴注只能选在颈部,更要求陪护人的警觉。二十多个日日夜夜,姐弟三人,姐姐66岁,大弟近60,小弟过50,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每人两小时,目不转睛盯着吊瓶里的点滴是否正常,随时关注颈部的注入处有无偏移,滴注是否顺畅。大姐农民,全天候陪护;大弟建筑工地农民工,断断续续;小弟中学老师,学校照顾他把一周的课集中于三天,挪出两天在医院。姐弟仨就这样轮换着伺候,换下岗的和衣躺在父亲的病床旁,眯两个小时后再上岗。有时三人中只有一人顶班,就硬是坚持住。二十多天里,在深夜里出现过多次不正常情况,都被及时发现,及时排除。

  农历腊月廿九。老人突发高烧,几近40度。高烧导致全身颤抖,时时迷糊。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书,医生也及时告知姐弟仨:老家赶快做准备,老人赶快运回去,否则来不及了。海门农村的风俗,老人过世必须在自己的老宅内,这样灵魂得以与故去的亲人团聚、安息。但是,姐弟仨拒绝了。他们对医生说,运回去,老人肯定无生存希望。他们觉得父亲还清醒,应该还没到那个时候,决定不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走!姐弟仨就这样赖在医院(他们此前此后赖过多次)。可能是孝心与诚心感动了上苍,老人又一次闯过了一关。腊月廿九过去了,腊月三十来了。过年了!这天,老人的大侄女来了:“小伯,要过年了。”侄女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咽的。老人:“我回不去了……我多想回去,过年,祭祖,为祖宗叩上几个头,但我回不去了……”老人声音断断续续,老泪纵横。大侄女见状泪流不止,又只能宽慰:“小伯,没关系,祭祖的事我们代表,你放心!你就在医院过个年,过完年我们接你回家。”腊月三十下午,老人的发热得到缓解。当晚,姐弟仨在医院陪父亲共度苦涩的除夕之夜。然后大儿子回到乡下老家去煮年饭。狗年的第一个清晨,一切都还在朦胧中,一个身影缓缓地走进了市医院住院大楼的九楼。这就是老人的大儿子,在那个清晨,他是忙碌中的唯一。进了病房,天还未亮,正契合农村老家的习俗。姐弟仨把老人扶起,给他背部垫上被子,然后给老人刷牙、洗脸。一切完备以后,取出四个小碗,盛满了新年第一饭:混合了赤豆、糯米圆子、粳米和红糖的米饭,装了一碗菜——混合了青菜豆腐笋干粉丝的素菜。开始是静静的,各自吃饭。抽泣声最初是由长女发出,迅即感染到全体。父子父女、姐弟兄弟,谁都意识到这是至亲骨肉的最后一顿年早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流到嘴边,流到碗里,再随饭菜咽下……无语、无声,唯有剧烈的痛苦随心跳颤抖!当然,谁都保存一点可怜的希冀:老人说回去再也不节省了——放开吃放开喝;子女说,回去后商量如何让老人活得舒心……子女们拼命想留住父亲:老人被数度发病危通知书,而子女们就是凭自己的感觉,还没到临终,不走;他们总是对医生讲:什么药疗效好,就用什么药;什么办法有效,就用什么办法。长女的话语代表了子女的心声:钱用完了可以再挣,爹没了就永远没了。姐弟仨就这样陪护父亲,从不为钱争吵,从不为谁该陪护争吵,从不大声对父亲说话。

  3月26日,在整整住院80天后,老人回家了。开始十来天身体状况还算平稳,但此后迅速下滑,进食困难,病情加重。4月13日晩上,老人把家人叫到自己身边,交代后事。他说,他再活一天就要走了。他苦了一辈子,早前到镇上连买块豆腐都舍不得。夏天中午,别人都在“睏昼忽”(方言:睡午觉),他还蹲在芦苇丛中钓黄鳝,儿子读书,每月月初都要回家拿钱,他要凑够。他种田干活一直到89岁,8个月前老太婆(当地老人对自己老伴的习惯称呼)去世了,他也不想再干了。不过他现在没什么牵挂,蛮放心。两个儿子没得比人家“汰般”(方言:意思是不比人家差),丫头家也不错。老人对具体的后事一一交代以后,又对大侄子说,在某条路边他有一小块地,面积不大,有好几个人要,他没给,他现在送给大侄子。他说,这块地小,收不到多少,只是你侄儿种到这块地就想到小伯,让你有个念想。4月14日深夜,老人对子女们说,我活不到明天天亮。大侄子走到他跟前:“小伯,抽根烟?”老人说:“好。”大侄子吸燃,送到老人嘴里,老人像是用足全身力气猛吸了两口。然后示意取下,不要了。大侄子又说:“小伯,明天我们喝酒?”老人说:“好,你喝烧酒(白酒),我喝老白酒(米酒)。”午夜过后,老人渐渐昏迷,按当地习俗,把他移至堂屋地上。凌晨1点57分,老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17日下午,老人的子女亲属20多人,把老人的骨灰坛送往村里的一块公共墓地。从田间小道往墓地走去,一路上,油菜已经结荚,十分饱满,小麦已经抽穗,密密匝匝。墓地周边,农人们见缝插针,长着一小块一小块蚕豆,蚕豆正在开花期,雪白的花瓣中间是俗称“猫耳朵”状的黑色,花朵繁密。老人的墓地,远看就在蚕豆丛中。这蚕豆还是去年秋季他自己种下的。一阵风来,送来了弥漫在整个田野上的庄稼的清新,空气中似乎还有点甜丝丝的味道。一个辛勤操劳一辈子的老人,就这样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融入了人间四月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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