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纸质书的信徒,许知远和他的同事们将访谈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了下来,这才有了这本《偏见》
在这档网络视频访谈节目之前,许知远的影响力仅限在那个小圈子里。如果你引入世俗的评价体系,或许还会觉得许知远是这个时代的失意者——媒体介质的急速转变,让这位年轻的资深写作者早早地失去了阵地。
他并没有像他的另外一些同行那样,主动愿意在那些流行的媒体上热情地发表观点,他也不乐意去刻意取悦很多比他年轻十几岁以上的读者,这让许知远看上去有点“格格不入”。
我敢打赌,那段时间活跃在社交媒体上对许知远冠以“油腻老男人”的很多人,在马东的那期访谈之前,有的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许知远。
起先这档冗长、自恋但又野心勃勃的节目,也只是在小圈子里受到赞誉,在广告商眼里,赞助这个叫做《十三邀》的节目,更多的像是对知识分子一次礼貌式致敬。但事实上,他们最后收获了意外——节目火了,每一集的播放量都在千万次以上。
除了在大学或者书店的一些讲座活动,之前的许知远一直躲在文字的背后,网络上有关他的照片也不多,但在《十三邀》里,他尝试着换一种表达方式:在毫不修饰的镜头前,许知远通过和这些小说家、哲学家、商人、导演、演员的对话,来传递自己对这个社会和时代的看法。
作为一名纸质书的信徒,许知远和他的同事们将访谈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了下来,这才有了这本《偏见》。
如果再来复述书中的访谈内容——那只是视频的另一种形式,肯定不是《偏见》的本意,在这本对话集里,许知远还用一些不长不短的文字,叙述了和每一位嘉宾对话前前后后的一些心理活动。通过这些文字——这是他的强项——我们看到了一个毫不掩饰自己但又半信半疑甚至有时候有一点露怯的许知远。
这在往常的文字中,并不多见。
比如他会坦白,当罗振宇谈起一些主义时,自己“压根不知该怎么追问下去”,他承认自己对这些眼花缭乱的名词“理解都是模糊的”。要知道在很多时候,许知远给他的读者的印象是一位熟练引用各种西式名言和概念的好手,以致于让那些不喜欢他的人,称他是一个喜欢“掉书袋”的家伙。
再比如在那期被女权主义者指责的和俞飞鸿的对话后,许知远大大方方地承认“挫败感一直伴随着我”。他坦言当时试图去打破俞飞鸿的秩序感,但却不知“如何下手”,而最后,许知远将此前自己对俞飞鸿“淡定”的人设,归结为“或许,这都是一种臆想之辞”。
这看上去更像一个真实的许知远,而在此前,他在华丽但又有点傲慢的文字包裹下,塑造的是一个精致的小众精英知识分子形象。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李伦——他的合作者,在给予许知远一种新的表现工具后,激发了许知远身上另一种的潜能,还或者是在做了几年并不怎么顺利的商人之后,他降低了对自己自尊心的某种保护。
许知远乐意扮演这个时代的观察者,他试图找出当下中国社会这种集体式的焦虑、浮躁和浅薄的来源——在和陈嘉映的对话中,他向这个哲学家谈论了自己的观点,但这个在年轻时代就因翻译《存在与时间》出名,但内心又住着《庄子》的60多岁的老人,并没有给这个登门拜访的晚辈更多的答案。
许知远的困惑——如果他有的话——可能会和贾樟柯比较接近,后者被许知远定义为“令人惊叹的中国故事的最佳描述者”。许知远也写道,批评贾樟柯的人认为,贾“太着力于捕捉这些时代情绪了,而变得越来越概念化,甚至空洞”。这几乎是很多花精力在描述中国社会的导演、作家的通病,原因在于,中国实在是太大了,文化和社会人群的细节实在是太丰富了,任何一种概念或者定义,都显得是如此的力不从心。
“贾樟柯想暂时中断这捕捉式的尝试,因为他越来越发现现实中国的困境必须回到历史源头中。”这一点,其实也是许知远个人试图做的——回溯历史。除了单向街之外,许知远还是《东方历史评论》的主编者,而他即将出版的新书也是和一段一百年前的历史有关。
《十三邀》和这本副产品《偏见》,是否会给毫不理睬甚至质疑当下社会的许知远一些改变,没有人会有清晰的答案,他的对外形象有点像歌手朴树——总是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也并不乐意因为大众的喧哗而改变自己。曾经有人说,许知远谈论中国的口气“像是一名外来者”,后来许知远索性将自己的一本书名字叫做《祖国的陌生人》。
但这实际上又是和初衷相矛盾的——一个向世界表达看法和观点的人,难道真的只是只想表达而已吗?
许知远在和这些世俗意义上的名人对话,并赋予了自己的观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对这个社会的“偏见”:这些聚光灯下的豁达、从容、困惑、淡定、知足、狡黠和完美又有多少是真实中国的体现呢?如果只是用精英的叙述方式去描述另一个精英,它的不足显而易见。
许知远问起冯小刚,年轻的时候喜欢《美国往事》,曾经还萌生了也拍一部证明自己,现在还有这样一个目标吗?
冯小刚的回答是:我觉得那就是一命。
《偏见》或许无法改变对手的偏见,但这让许知远更加许知远,他的中场战事才刚开始。李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