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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3月25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4 >>现代快报网
那一段时间,我被不断地退稿
  《无用的美好》(精装插图本)
  叶兆言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8年3月

  叶兆言

  叶兆言,作家。一九五七年生于南京。一九七八年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至今。主要作品有《花煞》《烛光舞会》《一九三七年的爱情》《后羿》等。

  叶兆言全新散文集,收录了《革命性的灰烬》《痛和善》《无用的美好》《成仁》《江南的南》《以纸窃火》《在另一种语言中》《这一种冷》等名篇佳作。

  数笔星火炽烈,满纸庄严慈悲。叶兆言不改初衷,带着对平凡人事“忍不住的关心”,用看透世情的冷静与令人尊敬的诚实,同你对面而坐,促膝漫谈:少年人的择选与舍离,奋斗者的孤独与坚守、世俗与理想、认真与坚持……去蔽世界的幻象,还原人生的真相。

  生活的馈赠,往往来自无关功利的付出。“美好”固然“无用”,却有扛起人生的力量。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开始偷偷摸摸地学写小说,所以说偷偷摸摸,并不是说有什么人不让写,而是我不相信自己能写,不相信自己能写好。我从来就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一会信心十足,一会垂头丧气。记得曾写过一篇《白马湖静静地流》的短篇,寄给了北岛,想试试有没有可能在《今天》上发表,北岛给我回了信,说小说写得不好,不过他觉得我很有诗才,有些感觉很不错,可以尝试多写一些诗歌。

  到了一九八六年秋天,经过八年的努力,我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些小说,短篇、中篇、长篇,都尝试过,也发表和出版了一部分,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还有很多小说压在抽屉。这时候,我是一名出版社的小编辑,去厦门参加长篇小说的组稿会,见到了一些正当红的作家。当时厦门有个会算命的“黄半仙”,据说非常准确,很多作家都请他计算未来。我未能免俗,也跟在别人后面请他预言。他看了看我的手心,又摸了摸我的锁骨,然后很诚恳地说“你是个诗人,你可以写点诗”。周围的人都笑了,笑得很厉害,笑出了声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我当时不修边幅,留着很长的胡子。反正让人感到很沮丧,因为我知道自己最缺的就是诗才,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诗人。我无法掩饰巨大失望,问他日后还能不能写小说,他又看了看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不能写小说,你应该写诗,你应该成为一个诗人。”

  这位“黄半仙”也是文艺圈子里的人,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根本就不在乎我会怎么想。当时在场的还有很多位已成名的小说家,小说家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只是一名极普通的小编辑,实在没必要再去凑那份热闹。一时间,我想起了北岛当年的劝说,说老实话,那时候真的有些绝望。虽然已经开始爱上了写小说,虽然正努力地在写小说,但是残酷的现实,也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真没有写小说的命。

  这时候,我已经写完了《枣树的故事》,《夜泊秦淮》也写了一部分,《五月的黄昏》在一家编辑部压了整整一年,因为没有退稿,一直以为有一天可能会发表出来,可是在前不久,被盖了一个红红的公章,又被无情地退了回来。《枣树的故事》最初写于一九八一年,因为被不断地退稿,我便不停地修改,不停地改变叙述角度,结果就成了最后那个模样。我已经被退了无数次稿,仅《青春》杂志这一家就不会少于十次。我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在这家编辑部当编辑,可就算有铁哥们,仍然还是不走运。

  ……

  不管今天把当时民间文学刊物的作为拔得多高,希望能够公开发表文章,希望能够获得广大读者的认同,还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始动机。官方的反对和禁令会阻碍发展,文坛的认同同样可以造成流产。毫无疑问,民间刊物是对官办刊物的反抗,同时也是一种补充。我们的文学理想是朦胧的,不清晰的,既厌恶当时的文坛风气,又不无功利地想杀进文坛,想获得文坛的承认。很显然,在公开的文学刊物上发表自己的文字是很难抵挡的诱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北京家中,有一次北岛来,我跟他说起顾城发表在《今天》上的一首诗不错,北岛说这诗是他从一大堆诗中间挑出来的,言下之意,顾城的诗太多了,这首还算说得过去。安徽老诗人公刘是我父亲的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因为和顾城父亲顾工熟悉,让顾城给他寄点诗,打算发表在自己编的刊物上,结果顾城一下子寄了许多,仿佛小商品批发一样,只要能够发表,随便公刘选什么都行。

  写作是写给自己看的,当然更是写给别人看的。公开发表永远是写作者的梦想,有一段时间,主流文学之外的小说狼狈不堪,马原的小说,北岛的小说,这些后来都获得很大名声的标志性作家,很艰难地通过了一审,很艰难地通过二审,终于在三审时给枪毙了。我是他们遭遇不断退稿的见证者,都是在还不曾成名时,就知道和认识他们。我认识马原的时候,还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时候的马原非常年轻,用今天的话来说,是标准的帅哥,他还在大学读书,小说写出来了无处可发,正在与同学们一起编一本非常好卖的《文学描写辞典》。而北岛的《旋律》和《波动》,也周转在各个编辑部之间,在老一辈作家心里,它们也算不上什么大逆不道,尤其是《旋律》,我父亲和高晓声都认为这篇小说完全可以发表,然而最终也还是没有发出来。

  ……

  多少年来,我一直忍不住地要问自己,如果小说始终发表不了,如果持续被退稿,持续被不同的刊物打回票,会怎么样?如果始终被文坛拒绝,始终游离于文坛之外,我还有没有那个耐心,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写下去?也许真的很难说,如果没有稿费,没有叫好之声,我仍然会毫不迟疑地继续写下去,然而如果一直没有地方发表文字,真没有一个人愿意阅读,长此以往,会怎么样就说不清楚了。时至今日,写还是不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再说仍然被拒绝,再说没什么影响,再说读者太少,多少有些矫情。我早已深陷在写作的泥淖之中,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写作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为什么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什么和怎么写,无法想象自己不写会怎么样,不写作对于我来说,已完全是个伪问题。

  一九八三年春天,我开始写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显然是因为有些赌气,不断地退稿,让人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退一短篇也是退,退一长篇也是退,为了减少退稿次数,还不如干脆写长篇算了,起码在一个相对漫长的写作期间,不会再有退稿来羞辱和干扰。从安心到省心,又从省心回到安心,心安则理得,名正便言顺。事实上,我总是习惯夸大退稿的影响,就像总是有人故意夸大政治的影响一样,我显然是渲染了挫折,情况远没有那么严重。被拒绝可以是个打击,同时也更可能会是刺激和惹怒,愤怒出诗人,或许我们更应该感谢拒绝,感谢刺激和惹怒。

  思想的绚丽火花,只有用最坚实的文字固定下来才有意义。我知道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除了写,说什么都是废话,嘴上的吹嘘永远都是扯淡。往事不堪回首,我希望自己的写作青春长在,像当年那些活跃在民间的地下诗人一样,我手写我心,我笔写我想,睥睨文坛目空一切,始终站在时代前沿,永远写作在文学圈之外。

  曾经,我们最耳熟能详的一句口号,就是要“继续革命”。要继续,要不间断地写,要不停地改变,这其实更应该是个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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