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张的儿子小宇正值变声期,说起话来嗓音有些粗哑。
才十多岁的孩子,已经不上学了。他长得白白净净,智商正常,也不调皮捣蛋,只是没有学校愿意收他。
我们一同住在县城里已不多见的平房区。这个一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的孩子一直吸引着邻里的目光。他在特殊教育学校“读”过几年书,学会了盲文和吹笛子。盲文增加了他与世界沟通的渠道,吹笛子则成了他不能舍弃的一种乐趣。电脑、游戏机、足球,哪怕恶作剧,这些其他孩子玩娱的方式于小宇而言,却都近乎残酷的奢侈。
残缺使人无法实现很多东西。因而,邻里们都很同情他,一个只能生活在声音节拍中的大男孩。
小宇很有音乐天赋,笛子吹得娴熟悠扬。他如何记得那些乐谱的呢?笛声常常春花般香溢在平房区的空气里。或许因为儿子的缘故,老张喜欢喝酒,爱养鸟,一养就三个笼子,挂在屋前老柳树的枝桠上。傍晚时分,倦怠的阳光穿过柳枝的空隙,欢腾的鸟儿在笼中清脆啼鸣,小宇背靠树干吹奏《杨柳青》,如此诗情画意的场景,不知为什么,看了却让人感觉一丝压抑和沉重。
但小宇并不似我们替他想象的那般愁闷,他甚至是快乐的。
和常人一样,小宇爱溜门,坐下来能和你聊半小时的天。有时,他还会扯亮公鸭嗓吼一两首流行歌曲,唱得好不好听无所谓,自己开心就行。他一个人上公厕,根本不用父母搀扶,路走得很顺,该拐弯自然就拐;回头到家门口,伸手推门,不偏不倚,仿佛看得见。你说他心里数着步伐吧,可他走路明明有时跨得大,有时跨得小,步伐并不一致,真让人难以捉摸。他还“看”电视,耳朵贴在荧光屏上聚精会神。
闲谈时,邻里们常常会扯到小宇,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一个触摸不到阳光、月色,看不见世间冷暖的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独自远行。那时,他该怎样面对呢?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最近,小宇竟然找了份工作,拿起了工资。县里的残联组织成立了一个残疾人艺术团,经过报名、考核、选拔,小宇凭着吹笛子的特长脱颖而出。艺术团租用了剧场的房子晚上搞演出,小宇他们每天可以拿到五十块钱的补贴。为了方便接送儿子,老张特意买了辆新电动自行车。天擦黑的时分,父子俩高高兴兴地一同上路。我去剧场看过演出,那些残疾人的艺术水准谈不上有多高,但台上的他们异常专注的神情却令台下的每个人都动容不已。
我有时会想,假如有一天我也失明了,肯定会痛苦万分,无法如小宇这样乐观洒脱。因为我的眼睛经历过异彩纷呈的诱惑,它们会折磨心灵。而小宇没有,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相对洁净的空地里滋养生长,看不到鲜花的冶艳,也就远离了欲望的沟壑,反让人活得简单、清澈、纯真。
□葛会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