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

  我小的时候，外婆每天早上都去菜市场看管菜农及买菜者的车子，有一派出所发的“寄车处”的牌子，60厘米长，40厘米宽，一根木条支着，底部是尖锥形，铁的，可戳在泥里。外婆身宽体胖，手中握此神器，风雨无阻地走在凌晨老街上，木条底部戳着地面发出“叨、叨、叨”的声音。有时，外婆身后还跟着睡眼蒙眬、两个羊角辫一高一低的我。而在巷口，那条瘦骨嶙峋的狗永远在沉睡。

  渐渐淡去的老街常以这样的姿态侵入我的梦境。外婆总说，菜市场里的贩子们都属鱼的，滑不溜秋的。小世界里勾心斗角，一来二去间，斤斤两两间，或多或少，嬉笑怒骂里暗藏了市井的温暖和较量。

  菜市场充满鱼腥味、菜叶味、生鲜肉味、豆腐味、廉价香水味，味味入鼻。剁肉声、吆喝声、讨价声，声声入耳。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人味儿。而食物就是一种情色。南唐李后主不是有：“烂嚼红茸，笑向檀郞唾。”将爱的人做的都吃了，或做给喜欢的人吃，都是快乐事。

  女儿喜欢吃韭菜炒螺蛳头，四五月的螺肉肥美，我们这边大都是青壳螺， 常见老太老头摊一盆儿摆卖，拿针一颗一颗从壳里挑出。韭菜的鲜与螺肉的鲜，是一道舌尖上的美味。

  卖蘑菇胡萝卜韭菜的，听侉侉的语气像是山东人，生得粗胖，大头，紫黑色的肉脸蛋儿两边有细细的胡子茬，嗓音沙哑，听人唤他“张如花”——外号这事不能较真，一起运动的小葛，身量小巧玲珑，我们却总是叫她“葛大个”。只见“张如花”不时扬起大黑脸，一问二算再接待第二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菜往电子秤上一放，匆匆报价格，不等你开口，捻上几根葱蒜放入方便袋。

  想着买点排骨吧，茫然地东张西望。忽然旁边肉摊传来一阵女人泼辣的叫嚷声：“我都多给了，怎么还要再拿？”嚷声琅琅，无拘无束，跟雨后的阳光一样自由洒脱。身在此环境中的我，赶紧做吃瓜群众探过去看，见是一个扎马尾巴精瘦的中年女人手提着剁骨头的刀，刀客般兀立，对面是一矮个子男人，嬉皮笑脸拿着肉案子上满是油的抹布作势擦着手。

  还得找戴眼镜的卖草莓的老头儿，听说他的草莓好吃。只见这老头儿板着脸，说话吆来喝去，一副当惯了一家之长脾气很坏的样子。凑过去探头问他：“草莓甜吗？”他头也不抬地在数着纸箱子里的细角票儿，硬邦邦扔出一句：“怎么不甜？天天都不够卖，你今天吃了，还会来买我草莓的。你问问她，她是老主顾。”说着便指着正在挑的那个人，一派睥睨之态。

  我把筐里剩的那点全买了。待我将起底的草莓拎手上，早茶店的伙计正好送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老头儿接过来开始猛吃，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发出酣畅的哧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