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从家门口倒两部公交，约摸一个多钟头便到了几十里外的汤泉镇。这里最出名的是温泉，说梁武帝、朱元璋这些大人物当年都曾来这儿泡过澡。这自然就成了最大的卖点。再加上这里还有山有水，一路上尽是苗圃花木，精明过人的开发商早些年便瞄上了此处，七七八八的私家别墅已盖起了不少。

  而这个镇原本并不热闹，洗温泉在当地百姓的眼里也就是顿家常便饭。有好几处被称作“野泉”的池子，干完了农活把衣服脱了只管进去泡就是，没人会找你收取分文。我在这镇上小住了两天，看到那些洗了温泉出来的老老少少，一概的热气腾腾，红光满面。见一老太立在路边，用一把缺齿的木梳子梳她头上还滴着水的已然不多的白发，一会又从装湿毛巾的塑料袋里拿出瓶什么膏来，抠出一些往脸上去，仔仔细细的神态，像是在涂抹一张十八岁的脸。而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就简单多了，敞开怀的衣服扣扣好，额头上的汗珠用手甩甩，便往不远处老街上的一家面馆晃去。

  这面馆是泡完澡的老头们最爱光顾的地方。老板娘的手擀面那叫一绝。还有咬劲十足的水饺，也都是她手工包的。从揉面捏面，再搓成条子，揪成剂子，压扁，擀面皮，泡完澡的老头在一旁也都百看不厌。那馅也和得好，当令的荠菜和韭菜弄一块，肉也舍得放。来一碗，三两十五个，饺子汤里撒一撮碧绿的蒜花，连汤带水一起下了肚。

  老板娘老是老了点，六十出了头，她接这个铺子已近三十年。老头是前几年从厂子退休后才来给她当下手的，揉面啥的也都行，只是动作没老婆利索。说这家馆子最早是他父亲手上开的，那时还没解放哩。1964年父亲生病死了，那会儿他在干别的事，直到八十年代才由过门后的媳妇把这老店的牌子重新捡起来。按理说，忙到这会老两口可以不忙了，但街坊邻居的几十年吃惯了这一口，见天总要过来；儿子虽说年前也结了婚，在南京城里找了份事干，但不多久孙子一出来，总要用钱的，趁着都还干得动，忙两个留给孙子。

  “不过好景不长了，恐怕就在年内，这条老街已规划要拆，包括前面那处不收钱的浴室，说是要建明清式的建筑。”在他们忙活的空当，老头不无落寞地对我说道。再望望那些个泡了澡又让美食饱了腹的老人们，属于他们的这些简单之极的惬意，或许很快便会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而重建的那些对他们又有多少切实的意义呢？我竟也生了几分若有所失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