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在漫漫千里的人工大运河之内,居然安卧一古寺一唐代古塔,迄今有千余年的历史。没有问过研究运河的专家——复旦大学的邹逸麟先生,这是不是莽莽苍苍大运河中的孤例?
寺唤作镇国寺,历史可追溯到874年。塔亦称西塔,是一座方形七层楼阁式砖塔,塔高超过三十五米,顶端塔刹为一青铜铸葫芦,葫芦表面刻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如今,庙宇僧寮虽多为新修,而千年唐塔,仍显古刹风韵。
镇国寺东临高邮,西近高邮湖,四面皆水。唐塔巍峨,耸立千载,看惯了多少兴亡存废,见识了多少往来人物。
古塔默默无语,它看到了什么?是一生蹭蹬病死在岭南雷州的秦观?是令人称奇简直是空前绝后的高邮王家三父子?还是来自蓬门小户沿着运河渡过长江先到江阴后到西南联大读书的汪曾祺?
秦观,即我们常说的秦少游,他是高邮人,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他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也许就是因与苏东坡的交往而被称作苏门四学士之一。1078年,秦观去徐州拜谒苏东坡,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到三十岁的秦少游慨言道:“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他应苏轼之约写出《黄楼赋》,苏轼称赞他“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实际上,秦观《淮海集》中词有三卷100多首,诗有十四卷430多首,文则达三十卷共250多篇,诗文相加,其篇幅远远超过词。
王家三父子,是说高邮王安国、王念孙、王引之祖孙三代,既是显宦,又是大学者。王安国是雍正二年殿试一甲二名进士,也就是俗称的榜眼公,他官至广东巡抚、礼部与吏部尚书,谥号文肃,曾延请戴震为其子王念孙授读,尽得其传。王念孙精通训诂,对于校勘,最擅专门,对文字谬讹、句读错乱、音训异同一一加以考辨,历时10年完成《广雅疏证》,还著有《读书杂志》等。此外,王念孙还精熟水利。王引之在34岁考中一甲第三名探花,而到了62岁才终于升为工部尚书,英武殿正总裁,后又历任代理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等。王引之青史留名,不在于他的官位显赫,而在于他的学问了得。他一生为学朴实无华,不尚虚文,终成皇皇巨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
汪曾祺与其老师沈从文一样,其独特价值也是到了新时代才逐步被世人发现。汪曾祺也有文字提到镇国寺,但只是寥寥几笔:“寺外有一堵紫色的石制的照壁,这堵照壁向前倾斜,却不倒。照壁上刻着海水,故名海水照壁。”
一早早弃世的评论家写过的这段话,放在汪曾祺先生身上,也是十分妥帖,更何况,他也是较早写《汪曾祺论》的青年学人——“文学对我来说,就像一座坐落在大运河侧的古老房子,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我爱这座房子中散发出来的线装旧书的淡淡幽香,也为其中青花瓷在烛光下映出的奇幻光晕所沉醉,更爱那断壁颓垣上开出的无名野花。我愿意终生关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听潺潺远去的江声,遐想人生的神秘……”
霜落邗沟积水清,寒星无数傍船明。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夕阳下的古塔倒影,千年运河的浩浩汤汤,经历了多少忧患沧桑、春月秋华。有文游台的花开花落,有盂城驿的马蹄声声,有张士诚的昙花一现,有吴三桂的反复无常,有蒲松龄的潦倒穷愁,更有秦少游、王家三父子、汪曾祺等人的纸上经营流风回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