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意味着西方文明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影响与冲击
在杨奎松先生的语境中,所谓“‘鬼子’来了”,并不单纯是指侵华战争中占领中国国土的“日本鬼子”来了,而是从更加深广的意义上说的,是指挟西方现代工业文明而来的“西洋鬼子”来了;所谓“鬼子”,也并不单纯是对入侵者个人的统称,同时也是指一种文明。“‘鬼子’来了”,其实即意味着西方文明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影响与冲击。
与杨先生以往篇幅较长的专题性论著颇有不同,他的新著《“鬼子”来了》是一部专栏文章结集。因为是专栏文章,有些话题只能点到为止,不能在更深的层面上展开讨论,而且无法形成一个循序渐进、结构严谨的系统;同样因为是专栏文章,却也深得不拘形态、灵活随意之妙趣,较之杨先生的专题性论著更具可读性。
在《“鬼子”来了》一书中,杨先生更多地是从细节的方面解读人生百态、观照世间万象的。杨先生认为,生产力亦即科技文化发展普及领先的地方,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必强,反之必弱,一个严重制约着国人民族国家意识的因素,首先是农村人口的过于庞大与农耕文化影响的根深蒂固。比如,老舍在长篇小说《四世同堂》中塑造的祁老太爷、瑞宣、瑞丰、瑞全、李四爷等一干人物,他们虽然生活在首善之区北京,却大都抱着一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态度面对“‘鬼子’来了”——国是你的,国家荣辱于己无关;家是我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得风气之先的北京市民尚且如此,边远农村的境况可想而知。清末民初的众多启蒙者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惑,面对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一方面哀其不幸,另一方面怒其不争,尽管他们以唤起民众为己任,却未免有泥牛入海之叹。
正像杨先生所说的那样,现代文明的本质,不过是要确保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交往与共同生活,这种人与人的关系只能产生于陌生人密切交往的、城市公共社会生活场域之中,却与具有强烈排他性的、宗法社会族群内部的血缘关系格格不入。所以,像中国这样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农业古国,想在短时期内建成西方式的民主国家,并通过公民权利意识的培养来结成以国民自由为基础的民族共同体,无论如何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中国之所以能够转化为现代国家,与日本入侵有着某种密切的关系,如果说抗日战争之前的中国,尚且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传统国家,反而正是“东洋鬼子”的入侵和占领,才将一般国民的民族意识迅速激发出来。当战争直接侵害到普罗大众的个人利益,甚至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他们方在国家有组织地应对现代侵略的过程中逐渐团结起来,并开始试着接受西方民主思想,而传统中国也开始一步步走向具有组织能力的现代民族国家,进而初具一个现代国家的雏型。对于交战中的中日双方来说,这无疑都是一个始料未及的结果。
杨先生曾经一再强调,一个落后民族中的普罗大众,要想成长为具有现代意识的个体国民,必定是一个渐进的、漫长的、极不平衡的过程,“中学”和“西学”,“民族国家”与“国民国家”,城市和乡村,精英与民众……其中既涉及到文明之间的碰撞,也涉及到国民性的种种痼疾。通过杨先生打捞的近代中国社会的诸多细节,以及由这些细节连缀成的中国近代史的重大命题,我们对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和感悟。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