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师傅能不能体面地收山,不是看他这辈子做了什么,而是看徒弟对他做了什么。”
纵观中国文学,不乏写“手艺人”的小说。汪曾褀的《大淖记事》里的锡匠;王安忆的《骄傲的皮匠》里的皮匠,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可随着时代进步,手艺却在渐渐消失,手艺人也逐渐被淹没在人们的“速生活”里。我们好像都厌倦等待。培训课、速成班充斥在日常里,跟一位师傅学一门手艺变成了件特别奢侈的事情。传承几乎遥不可及。
可是,北京“土著”常小琥的《收山》就是一个关于师徒情义和技艺传承的故事。一个青年作家这样取材,真让人捏了把汗。如今,谁还真正关心“师傅”这个称谓?孙悟空与唐僧取经的路上,武侠小说的世界里,才是我们常见“师傅”的地方。
常小琥真会写。他选了一种最接近我们日常生活的技艺:“厨师”。故事围绕着北京的餐饮老店“万唐居”的兴衰和“宫廷烤鸭”技艺的沿袭展开。如此一来,读者的口味从小说伊始便被吊得老高,仿佛窥见了全聚德的挂炉烤鸭、天福号的酱肘子以及大顺斋的糖火烧等各色京城美食的秘密。其实,这真是一本边读边流口水的“好吃”的书。
小说回溯至上世纪80年代,一心想当厨师的屠国柱,年纪轻轻便进了万唐居拜师学艺。常小琥的小说人物姓氏很有意思,本书的主人公姓“屠”,而《琴腔》里的琴师姓“秦”。看似不起眼儿的姓氏,倒是有股冥冥中注定的禅意。就像他在序言里所说:“人得惜福,是吧”。
屠国柱拜掌灶杨越钧为师傅是福; 他与葛清亦师亦父,在后院摸爬滚打地学烤鸭子是福;与冯炳阁、陈其、曲百汇和苏华北先后成为同门师兄弟是福;就连他最后不得不从万唐居经理的位置退下来,依然守着师傅的灶台在后厨做大师傅也是福。
真正的师徒关系,是一种超越血缘的父子关系。传承下来的技艺就是血缘,将师徒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杨师傅说:“一个老师傅能不能体面地收山,不是看他这辈子做了什么,而是看徒弟对他做了什么。”杨越钧、葛清以及徒弟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小说的主要看点。故事情节穿梭于中国改革开放飞速发展的年代里,更能凸显对古老行业的无情冲击。人心便成了小说里突不破的底线。老师傅到底能不能体面地收山?小说里自有答案。不过,师徒之间挥之不去的情义,以及为保有古老技艺而努力的精神,倒是读得我们眼泪涟涟。
如果有《美食家》里朱少爷那样的吃货,一定要配一个像《食神》里史蒂芬·周那样的神厨。在《收山》里随便地举出几位,都有神厨风范。可当读到葛清采用杏仁片的传统技法,抄起一把精巧的直刃片鸭刀,将鸭子片得“鸭皮上流出的油挂到托盘,慢慢又汇成云朵般的油花,莹彻平滑”的时候,我们不由得为这门精湛技艺哀叹,如果失落了便是传承的罪过。可是,传承又谈何容易呢?
在本书里,我们见识了未见的厨艺、体味了美食的艺术、目睹了历史与现代观念的撞击,以及两位老师傅的悲凉和众位热血弟子的焦虑。所谓的“收山”,实则是一曲众声纷杂的咏叹调。我们要感谢像常小琥这样的作家,为我们传递记忆。忽然间,觉得世界变得温暖了。夏丽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