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竞舟

  到临了，每个女人心中都会保留一些残缺不全的感情故事。这些故事让女人感念一辈子，遗憾一辈子。直到皱纹爬上额头，走路时全身关节发出咯咯声响，它们仍是女人长夜中的灯。

  也许，某个慵懒的假日午后，女人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疑问扰动，失去平静。女人坐在自家阳台上，望着夕阳，往事像余烬将她环绕，温暖而忧伤。

  女人想，假如某年某月的某个故事发展下去，我现在会在哪里？这样想着，女人脸上出现了泪水，泪水之后是浅浅的微笑，笑容下面覆盖了一层久已不见的红晕。一个年轻英俊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此刻的女人，沉鱼落雁。

  夕阳离女人的脚尖一尺远。如果此刻女人动一动身子，仍可追上那已十分稀薄的光线，让温暖在身体上多停留一会儿。女人没有动。她一辈子都不曾迈开追逐的脚步，只给自己幻想和回忆的权力。

  女人终身与感念和遗憾为伴。也恰恰是这些，支撑女人在寂寞的旅途中顽强地走下去，直到最后一颗泪珠滚出眼角。

  有时候，命运也会在不经意间出现戏剧性的场面。

  比如，多年前的那个人又出现了，并且保持那份毁灭性的热情。这时候，女人多半会受到感染，义无反顾地抛弃一潭死水，扑进一条不知流向的河流，重新开始生活。

  多么美好的爱情故事。

  可是开始之后又是怎样的呢？一个棘手的问题。言情小说家从来不去惹这个麻烦，他们总是把故事的开头部分告诉人们，就匆匆画上句号。至于故事结局，只悄悄让它在荒郊野地或深宅小巷中独自发霉。

  听老太太们聊天，类似于收藏家在旧货市场里淘宝，或游走在一片废墟中。旧镜框，旧炊具……上面都蒙着一层苔藓。每迈出一步，都能踩到某个已干枯的故事后半部，最硌脚的是那些废铁疙瘩般不朽不化的诺言，令人唏嘘良久。若是有心人将它们收集起来，日子久了便是一个哲人。

  夜深人静，翻捡出那些散发霉味的故事，却发现，所有的故事都大同小异，另辟蹊径的少而又少。

  因此，世间永远是人多故事少。许多人苦心经营一生，最后只是在走别人走过的路，甚至是不断重复自己曾走过的路。

  有这么多故事放在心里，但要一一细说，却不知从哪说起。无论从谁说起，其实都一样。打个比方，女人就像一只拴了线的砝码，受到外力撞击后，沿着以线长为半径的轨道旋转起来。转呀转，当惯性消失，砝码停下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争取了那么久，承受了那么多，最终没能越出命运轨迹一分一毫。眼前的一切还那么熟悉，就像刚才坐在阳台上打了个盹，自己没任何改变，改变的只是时间的刻度。

  回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该做晚饭了。再过一会儿，老伴就会提着鸟笼出现在门口。旋即，嘶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烟草味直扑厨房而来：吃什么？

  女人在厨房里应答着，心里生出许多感慨。女人想，这日子怎么经不住过呢？眨眼工夫，青涩就过到了烂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