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春华
冯小刚说装修他的大房子时,故意把新买的瓷砖敲出一些细小裂纹,一下就和新东西不一样,有岁月感。
岁月感就是对旧时光的追忆。曾经是每个家中都有的旧痕迹,那时想去都去不掉。后来,有条件了,争先恐后搬离老窝。到了新楼房,四壁皆新,顿觉清爽。把陈旧的太师椅处理掉,换上人造革面的沙发、电镀腿的椅子。这二三十年前的景象似一本厚书刚刚翻过的一页。然后,一股脑的洋风,直接照搬西方样式成了最常见的时髦。连楼盘也净是“罗马花园”。人们比拼装修材料,把房子搞得像宫殿。
物极必反,乏味之余,“怀旧”撩起许多人心绪。偶尔在街上看到谁拉着一两件老家具,都会有出人意料的回头率。一语评之:“现在这东西太少见了!”几分珍惜,几分落寞,透着追寻,含着不舍。许多人开始把家弄成新式的古典风格,透着数典不忘祖的恋旧情怀。
上一辈用过的东西,到下一辈仍有存留,便是家里的古董了。家中的旧面盆,在父亲去世多年后,意外发现盆底的字:“1976.1.26 腊月廿六。1.26元”。三十多年前,家家腊月忙活着过年,匆匆进门的爸爸围巾上还落着雪花,屋里点着红点的白馒头热气腾腾,窗外是孩子提前点燃的鞭炮声……温情的场景,因了这些字,像仍盛在盆中。还有姥姥留下的旧瓷瓶,在新房子里像老人温润的目光,布满每个角落。瓶上两只白头翁并枝而立,寓意白头偕老,几颗生锈的锔子如在缝合岁月的裂缝。摩挲这图画,总会想起幼时长辈牵我小手的情景。还有一个老玻璃灯罩,文革、地震,它都奇迹般保存下来。把它装在新别墅里,便有了生命脉络的陈年旧迹,有了身世和渊源的联系,也成了房子里独特的亮点。端详着它,像欣赏30年代烟草广告美人,是那种不妖冶的俏丽。一个磨痕累累的小板凳,让人想起围坐在火炉旁的情景,还有那冒着热气的水壶和烤山芋的香味。屋里方大的青砖透着地气,洒上水也不怕,远不像现在欧式地板这么娇气……
没人会对自己的过去不在意。在奔驰车里和玻璃幕墙的楼中,你会偶尔回忆这些。在精神基因程序中,这一页删除了,也会不时地冒出来,愈老愈甚。新书房里放一只旧木凳。一帧泛黄的老照片,一个老壶套或是一柄已秃的炕笤帚,哪怕旧得突兀,残得蹊跷,反倒让人有解读一番的意味。
留恋,是珍惜。有学者认为:文化的特征,一是老,二是慢。不变和少变,可能蕴藏着巨大的未来价值。当心绪漂浮得没有着落,才会悟出断裂在何处。确实,许多东西不该从我们手中绝迹,不该让它们非正常死亡。让你的家有些“来龙去脉”,追念之时让手边有所触摸的——恰是留在新居中,使你“看得见过去,望得见未来”的那件旧物,是它们在生命深处散发着独特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