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以成
方颖一退二线,就把家从武汉搬回南京。在外漂泊了30多年,亏欠父母太多了。前两年,母亲突发脑溢血,她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父亲孤单地生活,大哥身体也不大好,自己只偶尔在电话里问候几句;虽说找了个阿姨照应,但毕竟不是亲人。85岁的老人,还能有几天啊?随着自己的头发不断变白和儿子去外地工作,回家和父亲朝夕相处给他最后慰藉的念头,无时不刻萦绕心头。
欣慰的是,父亲的身体比预想的好,就是耳朵背一点。头脸衣着都收拾得比较齐整,那种老派知识分子的气息还在。
到家头一天,方颖亲自下厨。让她窘然的是,已不知父亲喜欢吃些什么了,还是阿姨如数家珍,粉蒸肉、炒虾仁、荠菜饺子,一一报来。炒菜时手也有点生,阿姨就告诉她什么菜要清淡一些,什么菜要放点糖。后来,阿姨就干脆把围裙抢到自己身上,方颖倒做了下手。
吃饭时,父亲尝了菜,说不错不错对我胃口。方颖脸上有点发热。她让丈夫陪父亲喝点红酒,刚喝了一小盅,阿姨就把酒杯给拿走了,说方老师你不能多喝啊!父亲居然很乖很听话。吃了饭方颖和父亲说了一会话,多是先前旧事,但父亲大多记不清了。还想多聊聊呢,阿姨却过来催睡觉。阿姨手脚麻利地在父亲的床边支了一张折叠床,给父亲擦了手脸洗了脚,安顿睡下,又在枕边放了餐巾纸。自己也收拾了之后,就穿着睡衣睡裤在折叠床上躺下了,说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方老师习惯早睡早起呢。方颖觉得自己像个贸然闯进的外人,心里说不出的怅惘。
方颖跟丈夫说,这个阿姨不简单呢!
第二天一早,方颖起床后,阿姨已陪着父亲散完步回来了,正在吃早餐。两人大声地说着什么,父亲好像问四栋的张老要办80大寿,要不要去热闹热闹?阿姨说你比他大,要是来请,我们就去。说话的用词是“我们”,让方颖颇觉意外。吃完饭,阿姨把阳台上的躺椅支好,扶父亲半躺着,盖了条毯子,然后拿出一本书,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连同放大镜递给父亲,又泡了一壶茶,还点了一支檀香。这才回过来抱歉地说,要把方老师安排好,才能顾得上你们,快吃早餐吧。我一会去给方老师报销医药费,就不陪你们了,午饭我回来烧。阿姨50多岁吧,还是风风火火的。
从父亲嘴里得知,现在这个家都是阿姨在操持,父亲的工资卡银行卡存款都在她那里,她隐隐觉得不安,想到那几起名人与保姆间的身后官司,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就问父亲,你把财产都交给阿姨处理,放心么?父亲就奇怪,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要贪钱,早就卷跑了,还等这些年么?
吃晚饭时,父亲把面汤弄洒了,前襟全是污渍。方颖说给你洗个澡吧?父亲不肯,方颖以为是他觉着别扭。叫丈夫给他洗,父亲仍不愿意。阿姨说还是我来吧,父亲点点头。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阿姨到方颖的房间,拿着一个布包,说这些都是方老师的存折银行卡还有现金,我还识点字,一笔一笔都记着呢!现在交给你们。方颖和丈夫怔在那儿,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方颖觉得把人想得太复杂了。半晌,说还是跟父亲商量商量吧。
其实,不用商量了,维持现状可能是最好的。方颖发觉,虽是亲生女儿,但相隔30多年,并没真正走进父亲的内心和生活深处,物质上形式上的尽孝,并不是最好的慰藉。而阿姨已成了父亲的大脑手臂腿脚,她从父亲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知道父亲想什么做什么需要什么,比亲人之间还要默契自然,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