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波
窗外下着雨,温度降到了二十度,一点不像六月的天。刚到办公室,手机响了。弟弟打来的:“今天是父亲节,我给老爸打电话了。”
我拨通了电话:“爸,还好吧?”
电话那头:“还好,你加班?”
“是的,今天是父亲节,给您打个电话,多保重。”
“你也是。”
电话挂了,每次都是如此,打得少,挂得快。
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午后,那时候我还很小,约略刚记事的样子。我掀开门帘,母亲满脸酒气,父亲正用床单把母亲的手绑在床头,看我进来,父亲一愣,一边系着床单一边说:“你妈中午在人家喝喜酒喝多了,正在耍酒疯。”
我呆立在房门口。
“我怕她伤着你,先把手绑起来。你用水瓢舀点水来。”
我机械地退到堂屋,踮起脚,从缸里舀了水。父亲接过水瓢,托住母亲的头,喂她喝水。喝了水,母亲渐渐安静了下来,睡着了。父亲给母亲盖上被子,抚着我的头,“我们出去吧,她睡醒就好了。没事。”
刚上学那会,父亲打过我两耳光。
一天晚上,四口人围着餐桌吃饭。煤油灯芯露头很短,房间里很暗。父亲忽然瞪我道,“你每天吃得也不少,怎么脑袋瓜子就不开窍呢。”我吓得屏住气,忘记了咀嚼,嘴里塞得鼓鼓的。一只手穿越桌子,狠狠地两记耳光,我顿时眼冒金星,一个声音犹如响雷在耳边炸开,“站到门后去”。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后,觉得鼻子有点涩涩的,流鼻血了,背对着餐桌,鼻血一滴一滴地渗入门后的浮土中,我倔强地站着一动不动。中间,母亲叫我过去吃饭,被父亲喝止了。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后来怎么样也不记得了。
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打我。
骄阳似火。走出校门,我一身冷汗。抬头看见了人群中的父亲。
“你怎么来了,爸?”
“我提前赶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试卷刚发下来,我快速扫描了一遍,觉得没问题。紧绷的神经有些松懈。可最后两题,怎么算都不对,紧张得浑身颤抖。小时候的两记耳光记忆犹新。我仔细检查,终于找到症结。
“还好。有惊无险。”
“那就好。”
父亲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父亲坚持要送我。从家到大学,五个小时的车程,花了我十三年的时间,寄托了父亲一辈子的希望。一路上父亲都是笑着的,那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父亲明显地老了。
和父亲一直聚少离多。三十年来,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三分之一。
每次父亲来电话,都是两句话。上学时是“好好学习,注意安全”,工作后是“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一次上班时,忽接母亲从上海打来的电话:“你爸把别人的车子给撞了,不让走,你赶紧汇钱过来。”
我分明感受到了父亲的懊恼,他自己都不敢打电话给我,而是躲在了母亲的背后。脑海里闪过小时候父亲把母亲绑在床头的情景。
父亲真的老了。
现在每次电话回去,都是我叮嘱他“好好开车、注意安全”了。
自从买了房子后,母亲有时会来小住。但一般不会超过一个礼拜:“我走了,谁做饭给你爸吃?”“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还没饭吃啊?”母亲说:“你不知道,每次从你这里回去,你爸都妒嫉我呢。”我顿时心里一颤,眼眶不禁有点湿润了。
拨通父亲电话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将我包围。湿湿的天气有点凉,身上却是热乎乎的。
有一种爱还很陌生,却一直深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