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小平

  我有个不太好的读书习惯。若不是工作需要，大家都在热议一本书，或一篇文章的当儿，我指定会远远地离开它，等到大家追星星追月亮一样，去追下一个热点的时候，我却会鬼使神差地捡起来读。就拿毛尖的专栏来说，每每有人问我读过没？我都回说没读，常会换来不胜讶异的表情。

  虽然没读，却感受到了毛尖一年胜似一年的红火。她已不只是一个专栏作家，她已衍伸为一个词，用学术界时髦的话说，是特定的代指。她可以是状语，比如像毛尖那样说；可以是名词的前缀，比如毛尖焦虑症，可以是名词的后缀，比如聪明如毛尖……

  她已站上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领奖台。她说：“据说这是专栏作家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这个领奖台上，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奖不是颁给我个人的，我是代表某个集体在接受这个表彰。”要我说，她事实上只能代表她自己，因为专栏作家千千万，毛尖却是独一个，她是一个看起来无可复制的传奇。

  说是传奇，自然少不了很多有关毛尖的传奇故事，这实在不用我说，有幸作为媒体中人，要不是碰到毛尖真身，也会碰到她的密友，他们会顺口给你说上一段毛尖的“秘辛”。比如，有那么一回，毛尖赴一个重要的饭局，冷不丁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她死活不肯让密友给领进饭店对过的医院观礼。原来她的病历卡上，已经连续记录了近三个月内的“遇刺”经历，她不忍心在病历卡上紧跟着记上一笔了。 其实，也无需费心去猜了。饭局上的那些事儿，她早已写在随笔集《乱来》里了。我也近距离访了毛尖一下。按我的看法，《乱来》你不能不读。并不是我存心要你去看看毛尖是怎么“乱来”的。因为在一篇篇讲的世道乱象的小文里，毛尖坚定无比地表达了希望大家都不要乱来的意思。我说你不能不读，是因为这《乱来》算得毛尖的“转型之作”。从这里开始，她不只是“小资情调”地写写影评，而是多了人文关怀，多了关注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她依然能以轻松的口吻来道出人文关怀。毛尖端得是高妙啊。且看梁文道评价：“关注弱势群体，还能不放弃自己饭桌上酒酣耳热之后的那种开玩笑的态度。”这一般人“协调”不来的事，毛尖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这就是毛尖的功夫，无论什么样的食材，哪怕再是混搭，再是不起眼，经她一拾掇，照样是清爽无比，鲜嫩无比；无论什么样的菜肴，哪怕是被吃剩下的，没人想吃的，经她回锅一炒，照样是活色生香，当真能亮瞎了你的眼。她的写作东拉西扯，调侃之极，像我这样好鸡蛋里挑骨头，在神文里也能读出鬼影的人读了，自然会感觉还缺了点什么，比如缺了点思考，缺了点深度，缺了点让人震颤、震动、震撼，且让人久久不能释怀的东西。但我读了，还是不能不为她的“看上去很美”而击节叹赏，而倍感痛快。

  对，我说的就是“看上去很美”，未必是“真的很美”。但就是真的不美，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知不觉读了她的文章了，已经有了觉得很美的印象了，你“理智的规训”已经乖乖儿让位于“感官的教育”了。你可以说，毛尖很多时候用的不都是我们“众所周知”的材料吗？她怎么就有本事把这些材料“重述”一遍，让你感觉像是从来都不知道的那般新鲜呢。她很多时候不就是把那么一点儿道理，换了一种说法而已吗？但我们自以为是的那一点儿思想，千百年前不也被祖先说过了吗？我们所做的不也就是“换个说法”而已吗？

  要我说，这就是毛尖的“修辞术”，也是她的“逻辑学”。她花枝招展地摇曳，是有“原点”拽着的；正如她话语里满眼何其时尚的流行词，都有古典的底色给托着的；亦如她漫溢在文章里风姿绰约的华美，也有她出现在公共场合里不加修饰的素面朝天给衬着的。在颁奖现场，有记者看毛尖穿着甚是“老土”，止不住对同伴说：你们上海人应该帮她好好捯饬一下。且慢，还是让毛尖来捯饬我们吧。你说，他说，缺了毛尖那样一味药，我们就甭学毛尖那样说，但我们至少可以学会像毛尖一样用自己的嘴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