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明皓

  地铁站修好了，入口处一大块地皮，就好像是从远古洪荒那边扔过来的，乱石废土遍地，野草长得有一树高。看样子，这里少不得要修个广场了。果然汽车卸来了土，推土机又轰隆着再将它们推平。土干了后，好像又在上面垫了一层沙，而后就铺上一块块的草皮，再用板子把这草皮拍拍实，绿茵茵的一大片草坪，就这么给种出来，拍出来了。

  不久地铁通车了，草坪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个广场又开始重修了。

  重修好的广场，全以灰色的花岗岩石块铺成。广场上横着种的是香樟，竖着栽的是银杏，都是大树，横横竖竖就将这广场分成了若干块。这就可想象着将来的秋天，香樟是深沉浓烈的绿，银杏是鲜明灿烂的黄，黄绿相间，有横有竖，便如一首格律工整的诗。但这广场上的石块铺好，又在空出的地方种树的时候，就离着夏天不远了。夏之将至，又种的是大树……到时人出汗，现在却要先为这树们捏下一把汗了。其实何必那么急呢，不是还有明年吗？但要种树的人们似乎不理这一套，刨好了巨大的坑，又开来了威武雄壮的吊机，依然是轰隆隆地鸣响着将大树们凌空吊起，又毅然决然地将它们放进了坑里。

  树就这么栽下去了。

  面对既成的事实，我也就这么想，如果这厚石板铺成的广场夏天不种树，那么就会给人以大漠戈壁的感觉，中午上面是能烤熟鸡蛋的。如果这广场上尽种的是小树，巨大和渺小相聚，就会给人一种搞笑的感觉。再说，这广场上的树如果不种得大些，特别是银杏，它要长到哪年才能把这里一方天，给撑起来啊？

  但一个铁的道理就摆在那里，夏天种大树，大树一死，一切岂不等于归零了么？

  其实多虑了。不就是怕夏天种树会被太阳晒死吗？现在有的是办法，低矮些的植物，只要在上面遮上一层黑色的纱帘，再勤浇些水就可以了。高一些的如香樟广玉兰之类，遮起纱帘不算，再加个水泵把水化成了雾喷出来，成日云遮雾罩，香樟广玉兰们也会乐不思蜀，不会想不开的……但银杏树，却叫种树的人遇到了麻烦。

  这银杏树有十几棵，因树冠的巨大，种下后怕倒下来，又为它们支撑起铁架子，开来了洒水车，在每一棵根部都灌水。如人所愿，不久无数个绿蒙蒙的小芽，就把银杏树那粗壮的树干包裹了起来。可是叫人不愿看到的情况接踵而来，天晴了，遇着太阳一晒，小芽芽们就立即萎了下去。种树的人不敢怠慢，每天早上都开来了洒水车浇水，这回不是浇根，而是倒过来从上往下浇，一个劲地向树顶上喷水。浇了两天见不行，就准备为这银杏树罩起纱帘，喷水作雾了。可试了试才发现，这些银杏树就像是太高太大了的新娘，虽美丽，纱巾却总也是围不到她们头上去的。于是真急了，来了好多人围在树下，都在仰头看它们的梢，而后又低下头，对着它们的根指指点点的……

  第二天这些银杏树就都挂水了。一包药水捆在树身上，一只针头戳进树干里。这年头生病，人挂水，原来树也是可以挂水的。水挂了几天，银杏树上那些萎下去的芽，就又挺拔了起来，居然都被救活了。

  我走近去看那装着这神奇药水的塑料袋，药水的名字不大好记，名字下面印着几个字“挂贵，不挂更贵”，却叫我记忆尤深。

  这明显是句广告词，写得却既有哲理，又颇有调侃的意味。一字没提钱，却处处是经济。“挂贵”说的是这药水价钱不菲，“不挂更贵”就是指这树的身价了。忽地发现我们天天看这满眼是绿的树，还就是从来没问过这树的价钱，遂向为树喷水的工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一棵大银杏树的价格，“少说也值个两万三万的了。”

  一针下去就能叫价值不菲的树们起死回生，夏天种树的底气，原来在这里。

  这座城市是有着许多这样的广场的，早晨或黄昏漫步其间，我们享受着绿树浓阴，姹紫嫣红，香飘四季，说到底还真和这夏天种的树，和这为树挂的药水，有着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