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荭

  歌德说：“谁不懂外国的语言，谁就不懂本国的语言。”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只有在学习了一门外语、深入了解这门语言的结构和层次、有了对比分析之后，才能退开一步反观母语的“庐山真面目”，发现它平日里因为熟稔而被忽略、被视而不见的纹路和肌理，突然醍醐灌顶，领悟到其中“欲辩已忘言”的“真意”。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诗人说，文学和文化亦然。

  但这句话的吊诡之处在于，它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给国人一种天真的错觉：似乎你学好了外语，走出了国门，看到了别处的风景，懂得了一点他国的文化，回头你就自然而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本国语言和文化的糟粕就都被洗涤干净，外来的新鲜血液在全身突突流淌，达到中西合璧的至臻化境。这种错觉若当真追究起来，大抵可以回溯到上世纪初，“新青年”们搬起他山的大小石头，来势汹汹要破除一切“旧”的情怀。1919年1月15日，陈独秀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一文中说：“要拥护那德先生（Democracy），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那赛先生（Science），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

  德先生和赛先生真的“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把中国带上一条平坦宽广的康庄大道，从而抵达“光明世界”？

  事实上，最经常看到的表情是：当我们手上有了他山的石头，转过身回过神再看自己的文化，我们茫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不自知的后果就容易自轻自贱，容易自漫自大，始终找不准一个自在舒服的姿态去和他者平等地对话。

  在中西文化交流这个问题上，走得出去、拿得回来固然重要，但拿得出去、走得回来也同样重要，甚至在当前的语境里显得尤为重要。懂得内观自省，我们在看外面世界的浮华时才不容易迷失，或者一时走失迷途也找得回家国的方向。

  “认识你自己！”这是刻在希腊圣城德尔斐神殿上的箴言。周国平说：“人人都在写自己的历史，但这历史缺乏细心的读者。我们没有工夫读自己的历史，即便读，也是读得何其草率。”我是谁？我知道什么？我们不远万里，满世界奔跑，我们在逃避什么？我们在寻找什么？

  几年前在编完《法语畅谈法国文化》之后，我越来越有要编一本《法语漫谈中国文化》的紧迫感。原因很简单，当我在课堂上要求法语系二年级童鞋用法语谈论中国文化历史社会现状时，童鞋们挠着头皮表现出来的往往是一种双重的失语：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得不承认：虽然接受的是高等教育，童鞋们竟然不晓得如何谈论中国和本朝那些事儿！

  作为《法语畅谈法国文化》的姊妹篇，《法语漫谈中国文化》提供的也是一个双向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我们看到自己的文化、历史、传统和时尚，也让世界看到我们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这本书里的中国，就是我们每个人正在经历的中国，它像一个万花筒，转出中国社会的千姿百态。揭去神秘的东方面纱，今天的中国早已不再是那头“沉睡的狮子”，她沸腾着、冲突着、变化着，这正是中国文化的魅力所在，也是这本书试图传达的信息和画面。

  这里有古琴的悠远、书法的精妙、国画的神韵、园林的典雅、汉服的飘逸，也有雾霾的困扰、对食品安全的担忧、让百姓愁苦的居高不下的房价；有消费时代年轻人的酷炫潮流，也有公园里大爷大妈的幸福生活；可以在KTV整夜嗨歌，在光棍节淘宝血拼，下班后去做足疗按摩、拔个火罐，也可以沐浴在晨曦里打个太极、扎个马步、练个气功，跟着大妈跳个广场舞，陪着大爷遛鸟下棋；有空泡一壶茶，坐在胡同巷口看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也可以没事在咖啡馆约三两好友消磨一个下午慵懒的时光；在电视节目“爸爸去哪儿”中找回失落的童心，在“非诚勿扰”里喟叹时下的生活婚恋现状；我们每年都要赶赴“春运”大潮，我们也愿意为保护地球尽一份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