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蓓容

  我是一个极为正常的迟暮青年，除了偶尔设想买彩中奖之外，极少恍惚神游。但每当忙得天昏地暗之际，却能在抬头的一瞬间，遥想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旧游之地，然后赶紧俯首收摄心神。

  洛阳常常在想到之列。当年还是刚上大学的新鲜人，和高中同学一起，春运时节坐绿皮车北上。彼时旅游攻略远不如今日发达，所有事项都要百度一下。百度说，除了龙门石窟，当地尚有关林与白马寺可玩，洛阳水席可吃，牡丹花种子可买。听起来噫吁盛哉。

  我们在雪停之际到达。旧雪散在路边，结一层硬白壳子。新雪铺上去，两三日也又硬了。太阳出来，地上的雪渐渐化水，山顶虽被老树裸岩奋力划开，仍然只是深浅苍白。到龙门石窟时，还未进入景区，先就看见这样的山。因天寒，又是岁尾年关，整片龙门山都没有什么游人。阳光幻作剑芒，伊水金光粼粼，浮冰被枯草纠缠一下，终究顺流而下。两岸石壁全经开凿，千千万万小佛小菩萨，黧黑、沉默。这个岑寂肃穆的场面实在颇具震撼力，使人觉得奢谈佛教艺术简直近于亵渎。想要发点感慨，又很无力。“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

  次日转去关林。到站下车，发现关二爷被一大片红墙围住了，外面是不太大的广场，小贩摆摊，兜售棉花糖、风车、麦芽糖画。南人奢靡，绉纸风车早已淘汰。一见之下，心情像他乡遇故知，连忙买了一架，迎着北风跑起来。又买一只糖画兔子，这才心满意足，进去行礼如仪。其实不过一个坟墓，长满了荒草。又有享殿寝庙，皆寂静无人，帷幔上厚厚一层灰。我倒喜欢这点落魄之气，因为这落魄，关林到底还像一座坟。况且门外还有小孩子在广场上疯跑，生生死死，理所当然地轮回不休。出来在附近小馆子吃饭，墙纸是驷马安车，一样浑朴有古风。

  再去白马寺，便觉得不大喜欢。好好的金人入梦，白马驮经，本来颇有仙气，很像汉代应该有的故事。然而寺却修得太新了。真难为中国的古寺，竟然最后都能长成一个样。莫说仙气，连一点庄严之气都没剩下，只有香烟缭绕，冬阳默默凝照。我们索然无味，愤而转去吃水席。啊，汤太多了，喝不光。

  回来之前，曾经殷切地买过几粒牡丹花种子，可惜最后都没有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