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冬青
心里有想写的书,写出的,却是从未想写的。
1996年下半年回到南师大,进新闻与传播学院;1999年回文学院。都是机缘,也都有不得已。回高校教书,在那时,还具有某种“逆流而上”的性质。从中文系分离出去的新传院接收了我。院长郁炳隆给我任务:为新传院写一部专著。当时,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题目。得到郁老师肯定后,即在新闻系开回校的第一门课:“新闻文化哲学”。记得班上大约三十人,听了之后,剩下的只有十几人。研究生班安排我讲两次。第一次,大受欢迎。第二次,不那么有掌声了。好在,那时不在乎“他们”的欢迎,信奉实力改变一切,却坚决地拒绝被一切改变。那种逆反、那种勃然,今日想来,犹神往久之。
在机关呆了几年,说不出的滋味;想继续研究明清小说。于是,看世情变化,读人情冷暖,品味其中的文化蕴含。突然对思想有了兴味。以前,一直是痴情于文学的。情性换位给理性;机制、体制等“制”的思考忽然占据上风!在机关,获得了观察实际政治的筹划、运作等微观形态的契机。当然,那里面的“三国演义”等,更成为审视的对象。
认真读了一些哲学书。郁积的虚无,寻找到一个出口。用学术八股,写新闻无学,似乎正好。
写完了,在“后记”里说:“拧灭台灯,晨光刹那涌人。用灯光造成的黑暗熄灭了——外面的黑夜,其实早被到处都有的电灯光灼伤杀退。夜间写作时所拥有的一星神秘乃至神圣的感觉荡然无存。”
“后记”还是说《新闻眼》:“因此,应当把向外驰骛的目光收回,反观黑夜赐予我们的‘黑色的眼睛’本身。此乃‘新闻眼’之所由作也。然而,黑色吸收所有的光,贮满了所有的光,却并不发出光,又如何能够探明其中究竟包藏了多少东西?何况,从知识的光明去关照黑暗,本身即为一种悖谬。”
给研究生讲过《悖谬美学》,觉得其中可能包含着理解美学问题的关锁。“不讲道理”“没有意义”及其反命题同时成立,可能就是“美”的特征。
写《新闻眼》时,自信来自解释问题的某种念头,竟与一些大家隐隐相通。“写作此书时,由于陷入了学术八股的规范之中,戴着镣铐跳舞,在限制中寻求自由,本就苦不堪言……所幸在写作中,从思维的磨砺,到心境的开拓,都不为无益。更重要的是由此窥见了高远的天际……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之中,恍然有省。”
“高远的天际”,则或许并非虚语,后来的学思,肯定要指向别处。读研时,梦想以六部明清长篇小说,总览中国人的精神现象。后来逐渐想把名著所涵盖的意旨,写成美学著作:《政治美学》《美与不朽》等。“政治美学”之思索,已有十余年。却总是“已启动”,又总是“未完成”。但心里有目标,还是让自己不至于“沉沦”的一个秘方吧。庄子呢,似乎更遥远了;可是,庄子的逍遥齐物,却不知不觉间成为消解自己激烈情怀的一个种子,关键时刻,每每忽剌剌地散去心结。
往日的人,和事,和那些“无端”,猛然涌上心头,如何掐灭她?回忆和展望,是读书人只能选择的不二法门了。
很有意思的,是最近在国外出访,在领导们会谈时,我在纸上乱写乱画,做观察和随想笔记。却被旁边的同仁看到,用餐时告诉了大家。纸上有“画”、有“话”,一个同仁看到了我写、画的“大眼睛”“小眼睛”,其实是对某种美感的胡思乱想。一位前辈说,你们知道他什么意思吗?答曰:不知道。前辈说:他写过《新闻眼》,“眼”里的内容,包含许多学术意味呢!
感谢他记得许多年前的《新闻眼》。感谢他能以此体会“眼”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