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兆言

  童年记忆中，南京马路旁都是梧桐树，遮天蔽日，下小雨出门不用打伞。后来砍了几千棵树，很惨烈。

  南京的香樟曾经屈指可数，少得可怜。玄武湖东边，有过两三棵，十分高大，仿佛一个天然的凉亭。夏日里，我常在树下读书。人老了，回忆年轻时代，突然发现自己当年还真是用功的好学生。为什么大老远骑车去那读书呢，现在想想也仍然不明白。

  上大学后，发现校门口那条汉口路，也树立着一长串香樟，骑车走过熟视无睹，并没觉得与满街梧桐有何区别。只是遇到下雪，才知道它的脆弱，梧桐冬天没树叶，香樟四季常青，一下雪就惨了，很粗的树干都会压断。

  因此南京大种香樟，真的很担心下雪天出问题。好在雪越来越少，大雪更少，积雪会压断一些树枝，与它带来的好处相比微不足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有利必定有弊，南京人引以为傲的法国梧桐，到春天飘毛絮，同样会给出行的市民带来痛苦和烦恼，该忍受还得忍受。

  法国梧桐和香樟都是理想的行道树，时至今日，种树不仅是面子工程，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城市中每棵树都将成为救命稻草。香樟冠大荫浓，有很好的吸滞粉尘能力，是天生的空气净化器，任何城市不会嫌多。想当年高楼不多，民居都是矮房子，香樟冬日遮阳，直接影响民生，现在满眼摩天大厦，相对高楼的黑暗阴影，小巫见大巫，算不上什么。

  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帷，旷野上，孤伶伶有一棵樟树才好看。香樟不宜成片，需要充足的生长空间，挨得太近，会相互恶性竞争。生长速度惊人，没过多少年，南京城的高大香樟随处可见，记得十五年前，刚搬进现在住的这小区，见不到一棵树。然后开始绿化，移来半大不小的香樟，转眼间绿树成荫。再然后越来越高大上，眼下树梢与五楼窗台已齐平。

  不知道会长多高，好在是东窗下，不担心冬日阳光。

  写作疲倦了，常去观察香樟生长，看它一天天长高，看它开花，换新叶，生出绿色小果。小果引来许多小鸟啄食，有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果实最后熟了，反而没什么鸟来吃。成熟的香樟果光泽透亮，像紫色樱桃，让人有采摘试吃的欲望。当然只能是想，想想不被虫蛀的樟木箱，想想樟叶为原料制作的樟脑丸，想想连鸟都不愿意再吃，冒险的念头顿时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