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锡民

  朋友告诉我，网上有我的旧书稿在挂拍。

  点击查看，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果然查到了“江苏人民出版社用稿江锡民《短篇小说集/感情问题》”。白底红格的稿纸上，“感情问题”的“感”字还是用当时流行的简化字书写的，干字下面加个心。编辑用毛笔蘸了红墨水删改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那是40多年前的旧事了——文革从“破四旧”进入“立四新”阶段，最初的社会骚乱已经平息，安定下来的人需要精神食粮，北京出版了浩然的《金光大道》，上海出版了小说散文诗歌集《朝霞》，江苏也要出版同样主题的文本。那时，文坛高手多因写作“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被“打倒”，文学，亟需新人。

  我们五个只读了初中就进厂的小青年，因在无锡文化宫的业余写作而被选中。四男一女，来自压缩机厂、耐火材料厂等。我在他们中间写作基本功是最差的，但沾光的是我来自商业系统，题材决定论吧。

  那是一个粗粝的时代，我们的文字也是如此，青涩，粗粝，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有很多概念化的时代印记。我被印刷成文字公开出版的第一个短篇完成了。题目叫《感情问题》，内容所涉无关男女私情，亦不是血缘亲情，而是讲饭店为顾客服务时应带的阶级感情——这会让如今的90后笑喷了的，却是当时社会的主流语态。

  短篇小说集公开问世时，只有我和那位女作者的作品最终入选。也没拿到稿费，只是收到两本样书，封面上是工农兵图案，雄赳赳往前伸着右胳膊，弘二头肌粗壮凸显。这是那个时代铺天盖地的审美风格，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快被扬弃，近些年却又出现在留洋画家的现代派画展上。

  小说集出版不到一年，政治风向再次翻篇。紧接着，文学影响力有了次爆发式冲顶——上世纪70年末到80年代中期，随后就是物质女神、娱乐女神接管潮流了，早年的文字，很快被柴米油盐挤压进记忆角落。

  想是命运的安排，当年被选出的五位，后来再也没集体相聚过。那位女作者，一度成为本地小有名气的女作家；做了我南师大学弟的那位，90年代开始经商；最快从文学中脱身的那位，走上仕途；还有一位，听说他出过微型小说集，可一直也没联系。有次挤公交，发现位戴鸭舌帽者和他极相似，喊了他两声，对方却没反应，还把脸转过去了；没等我挤过去看个究竟，对方已匆匆下车了。

  时代匆匆，文学匆匆，人生匆匆。是为文，追忆我们的时代，和时代赠与我们的感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