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鸣
新生报到季,研究生公寓的食堂里无比拥挤。菜式很丰富,但味道不好,前天点了乌鸡汤,味道寡淡到无耻。今天点了浓油重酱的大肉圆、鱼头汤、鱼香肉丝……中午吃不完还有晚上,我吃不完还有宿舍区逡巡觅食的流浪猫。
旁边一桌应该是一对父女。那个穿着黑布鞋,把白衬衫的最上一粒扣子都扣紧的父亲异乎寻常地苍老。两碗米饭,一碟青菜和一碟鱼香肉丝,那个皮肤黝黑的女儿一定是新生,她缓缓地吃着米饭,很少将勺子伸向菜碟,面色温柔沉默。父亲难掩骄傲、新奇与兴奋——自己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儿,考上了这所著名高校的研究生。他在吃盐水花生,不时凑到矿泉水瓶里喝一口——我猜出来那是酒。
一时我不敢抱怨饭菜的难吃,并为自己点了这么多明显吃不完的食物感到羞愧。是的,我在发泄对生活的不满,我在为迟迟无法推动的学位论文焦虑,于是找机会对生活挑衅:无声的、自我纠结的、浪费的……
而那一对父女,看得出他们的所来之处,也看得出他们拥有那些我羡慕的感受。女儿把菜碟往父亲那儿推推,开始轻声言笑,简单的饭菜很快被吃得干干净净。我理着那个浑浊的大鱼头,有一个瞬间很想哭,觉得自己被一种情绪打倒了。我端着剩菜饭跑过他们身边。
马尔库塞认为,“单向度这个术语如今已经成为最脍炙人口的概念之一,单向度的人,即是失去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这样的人不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这真是发达工业社会集权主义特征的集中表现。”这段话我引进论文的时候,还一度觉得有些东西,比如自我的确认正重新建立起来。当我把并不年轻的岁月重又变得动荡不安,当我离开家,离开琐碎的生活,我通过这段话受到了理想的嘉许。但我还是不觉得饭菜好吃,即使每天看着宿舍楼前如烟的合欢,据说它的花朵有清奇的香味,能够让人复归平静。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条宿命的路径,它指向不可知的未来,而单向度的顺势或者多向度的挣扎,都有它的不足。我每天思考,可是依旧迷茫,读书不能,看合欢花也不能,那么,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我心安理得?
猫聚集在宿舍楼前等我,看见我两手空空,它们流露出嗔怨的目光,拂尾而去,有的钻进了垃圾箱,有的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