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寇

  将近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学生。有天天气挺阴沉的，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正在琢磨要不要把脚上的鞋脱掉放在地上，这时候宿舍里另外一个同样无聊得发慌的家伙突然对我说，听说南京最近有个书店不错，要不咱们去瞧瞧？我说我没钱啊，而且我又不爱学习，破书店有什么可瞧的。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跟他去了。倒了两趟车，穿过南大校园，然后我们就爬上南苑和广州路之间那排门面房其中之一的二楼：咦，先锋书店。

  我不知道钱晓华那时候是否已经信了教，总之我不记得店里有十字架了。而且相信在那年头，钱晓华这个名字对于一个不起眼的小书店来说，应该还算是处在那种可有可无的情形。不过我确实看到了不少大师肖像，卡夫卡、博尔赫斯、纳博科夫什么的。那会儿我已经在读卡夫卡了，幻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名饥饿艺术家。带我去书店的这个同学亦然。我当时所想到的只是这个书店的老板应该是个文学青年，此外无他。我只是瞧瞧，并无钱买书，我的任务就是跟着同学在书店里逛来逛去。因为书店很小，所以我和卡夫卡刚刚作别，不一会儿一抬头又看到他那双大而失神的眼睛。如此反复，重逢有如鬼打墙，叫人绝望。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在先锋书店应该买过那么几本书。但我要针对阅读和买书说几句题外话。虽然我勉强算一个写作者，但老实说，我并非爱书之人。首先，我无意于做一个博闻广记、中西贯通之士，这决定了我的阅读既非求知型，亦非专业型。我只看那些偶尔碰到并很喜欢的书籍。有时很长一段时间我只看一本书，有时一本书被我看了许多年。翻来覆去地看，舍不得看完地看……我也不喜欢攒书，讨厌书房的文人气。为了使我的家里尽量摆脱“有文化”的德性，我每年都要卖给收废纸的一两百斤书。这么说吧，在图书面前表现出兴致勃勃、如饥似渴，在我看来太做作了，太自不量力了。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我去先锋书店的次数并不多。但也正在这期间，先锋书店越办越大，成了南京的一个“名胜”或“地标”，钱晓华这个名字也经常在一些饭桌上被提到。外地朋友经过，应其所请，我有义务带他们去逛一逛。这两年也参加过在那里举办的几场活动。

  要说的是，大概在2007年，我谈过一个在南大作家班读书的女朋友。谈恋爱这事，往好听了说——就用不着我说了；往不好听了说，也无非吃吃喝喝。所以我经常和她在南大附近的小馆子里吃饭。有天我们正在青岛路一家地锅鸡坐下，这时候我看到邻桌有个瘦瘦的戴个眼镜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家伙冲我微笑颔首。我认真看了他几眼，包括他桌上的几样小菜都认真看了（青菜和一碗汤），然后确定不认识，就埋头吃自己的了。没想到若干年后，在另外一个饭桌上，我居然遇到了这个人，而且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地锅鸡的光芒所照耀的面孔。他，就是钱晓华。

  我现在倒想对钱晓华说两句话：我2007年谈的那个女朋友早就不知下落了。而当年带我第一次去先锋书店的同学也不“搞文学”了，他现在发福谢顶，有房有车，偶尔打完几圈麻将之后的半夜，会将我叫出去吃点烤串喝点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