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寇
我不爱运动,更不是球迷。所以,在全世界人民都在看世界杯的日子里,我显得灰头土脸,十分惭愧。在这段时间,我必须扮演一个合格的局外人的角色。具体到饭桌上,朋友大谈特谈某队成败得失,并为此争执不休之际,我就会“训斥”他们:一群人围着个球跑来跑去真那么有劲吗?闭嘴吧,让我们聊点别的吧。好在他们知道我不看球,不会介意。反唇相讥一番,继续他们的话题。如果饭桌上有几位生面孔,我则只好露出高人的德性,将自己往后挪一挪(免于被他们的唾沫星子喷得满脸,鉴于此,也最好别吃那些残羹冷炙了),靠在椅子上,间或地抽一口烟咂一口酒。可能恰恰如此,我的高人形象反而使我无法置身事外。在陌生人看来,此人如此深沉,定有高见。故每说点什么,频频向我投来征询的目光。我出于客套微笑颔首,对方自然受到鼓舞;我表示厌烦面无表情,对方则心虚胆寒。总之,这让我十分受累,局外人也不好当啊。
以至于有一天,在出租车上,司机问我今晚哪个队对哪个队。素昧平生,我当然没有必要客套,直接告诉他我不看球不知道。他听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摇了摇头。此类表情我见惯了,当然不会将他的唇线拉直,不会将其脑袋摁定。不过,直到下车,我才明白过来,这个司机应该是某种伪球迷,有他不知当晚赛事为证。众所周知,大多数出租车司机总是无法忍受在有限的空间里的两个人居然可以一言不发,此其一;第二,活在当下活在现场的自我认同是多么地重要,否则我们何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对我来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上班,作息也长期不规律。拥有了看世界杯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而我却宁愿坐在家中无所事事,也不看球,简直暴殄天物。这是球迷朋友们的愤怒所在。对此,在惭愧之余,我不免有小小的得意。就好比一个亿万富翁,从来不花一分钱那样得意。当然,如果你想彻底地做一个局外人也不可能。在烧烤摊,在酒吧,在经过居民区的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总是能或清晰或邈远地听到电视里那些呼哨和解说员歇斯底里的叫嚣。而且在上述场景,我不得不追随他们的目光瞥一眼电视。多年以来从未变化:绿茵场、奔跑的小人儿(高空远景)、狂喜或沮丧的表情(特写)和缠绵不已的慢镜头。
一天清晨,当我再次因为失眠而疲惫不堪之际,我突然向自己提议:为何不从丧失睡眠功能的床上爬起来出门逛逛?天光微明,露珠晶莹,凉意习习,百鸟争啾,真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啊。无论是否看球的人,此时都在睡梦之中,马路上几乎都难得一见车辆。可笑在于,红绿灯还严格地遵照定时或红或绿。我在路心站了片刻,对眼前的荒凉以及因为荒凉而带来的时间静止感到十分满意。即便清洁工人挥舞着大扫帚否认了荒凉和静止的存在,但似乎仍然表达着地球最初或最后的景象。
然后,我还是想到了有关足球的个人经验。学生时代,我何尝没有踢过足球。即便我只是充当后卫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即便有时整场下来,我连球都没有碰到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操场边是一群女同学,她们是那么年轻那么貌美,无论怎么蹦怎么叫,无论短裙飘扬长发飞荡,我明白,都不是针对我的。在失落的同时,我还感到某种喜悦。既然球迟迟不向我滚来,站着还腰疼,我为什么不蹲下来?于是,我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