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弥
2007年的夏天,晚上七点多钟,因为天上即将下大雷雨,我从外面匆匆忙忙地朝家里赶。经过巷口时,几个外地打工者的孩子蹲在垃圾箱边,兴致勃勃地逗弄一只小猫,孩子们也许把这只小猫当成了玩具。在边上坐着乘凉的货车司机对我说,你看,他们在捉弄小猫。他语气无奈。
我喝退了孩子们,蹲下来看这只小猫,它浑身乌黑,是一只黑猫,只有我的拳头那么大,也许出生了有一个月,也许只有一个星期吧。它浑身都被孩子们用水淋湿了,还被孩子们用沙子和泥土沾满全身。孩子们一哄而散的时候,它赶紧躲到了货车底下。在我端详它的时候,它又朝车肚子里躲进了几步,藏得更深。我叫了它两声,原想它不会现身的,没想到它突然歪歪扭扭地走出来了。我把它捂在手心里,它又脏又臭,瘦得不成样子。带回家里在灯下一看,它的样子真可怕,小小的尖脸,满身满脸都爬着跳蚤和虱子,两只眼睛紧闭着不见一丝缝,肿得像灯泡。
我带它回家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它死在风雨交加的垃圾箱边上。我放它在书房里,给它垫了松软的布。我对它说,这里很安全,没有风雨雷电,你活不成的话,就在这里静静地死吧。
夜里两点,我被狂风暴雨声惊醒。心里惦记小黑猫,就下楼去看它。灯一打开,隔老远我就看到它朝着我的方向,拼命地抬起脑袋。这一刹那我莫名地感动,感动于生命的顽强。它虽然无法睁开眼睛看我,但它感觉到了我。
第二天,我让儿子到东园边上的一家宠物医院去配药,我想让它继续活下去。儿子拿回了洗眼睛和治眼睛的药水,还买了猫奶粉和奶瓶。小黑猫很犟,洗眼睛的时候扭动着不让洗,喂它清水和奶粉一概咬紧牙关拒绝。硬把奶嘴塞到它的嘴里,它就把奶嘴咬得“咯吱咯吱”响,一副和人类有着深仇大恨的模样。
过了四天,我在给它做例行洗眼的时候,突然把它的眼睛洗开了,虽然只开了一条缝,但我从这条缝里望进去,它的眼睛是正常的,它不是瞎子。
但它还是不肯吃东西,它的边上每天都放着新调好的奶,它碰也不碰。我儿子曾经自告奋勇地喂它喝奶,一边扒开它的牙关,一边强行灌奶。就是这样,也没有把奶灌到它的嘴里。过了一个星期,我看它奄奄一息,就对它说,看上去你不想活,既然你不想活,那么我也只好随便你吧。
在它之前,我还收养了一只小猫叫毛毛,毛毛也才一个多月大,刚生过猫瘟病,死里逃生。我把小黑猫带回家后,一直关在书房里与毛毛隔离开来。现在,我看小黑猫一副想死的样子,就收好奶瓶,开了书房门让它出来看看毛毛,让它在死之前与同类聚一下。
没想到小黑猫出来后,在地上歪歪斜斜地走着,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一块毛毛吃剩的鸡肉边上,蹲下来有滋有味地啃起肉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不愿意关在书房里。如果关着,就宁死不屈,不吃任何东西。
我感谢它想活了,马上去买了鸡肉给它吃。可怜的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它还没学会正常的猫叫,它啃着肉,很高兴,发出像知了一样的叫声。它一直到半岁以后才会发出正常的猫咪的叫声。
三天后,我给它洗澡,水冲到它的身上是清的,再从它的身上流下来时是黑的。它身上的虱子和跳蚤不计其数,我无法一一弄死,索性拿了一个盆,里面盛了水,从它身上捉到一个就放进去一个,不一会儿水盆里就漂满了虫子尸体。我的天,有七八十只。这小小的身体真是受苦了。
它从此就生活在我家里了。它叫小黑妹。十分顽皮,十分缠人。它健康,有趣,并且勇猛,它会几步跳上大树的树顶,一转身再从树顶上飞扑到地上,就像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侠。但它也有毛病,它喜欢啃自己或别的猫儿的脚,啃得“咂咂”有声,我问过一些动物医院的医生,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毛病,我想,是不是它从小喝妈妈的奶太少,长大后一直有奶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