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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6月23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现代快报网
城市,中国,文学

  文/魏微

  中国的“城市文学”需另当别论。它是比欧美更像欧美,繁华,热闹,斑斓……好像一间花团锦簇的大房子,里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许多娇俏人物,眼波流转。——这许是多数中国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了:物质,温暖,饮食,男女。

  城市生活当然不止这些,但城市生活最动人的一面也在这里了,从古至今,我们的文学在这方面给予太多的表现,比如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能想象他在扬州的那些年,放浪形骸,美酒妇人。从前的文人大抵都是这样生活的,尤其是寄居扬州、南京这样的城市,那简直荤得很。

  南京现在是落了些,有一股落拓气。他们的文学当然是各种滋味,但不知为何,总给我留有一个小杆子走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印象;粉气是没有了,在文字里,对姑娘也不能说没兴致,那也要看他高兴不高兴。安静,内向,手抄裤兜,摇摇晃晃;有时会抬头看天,很认真的,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是有那么点萎靡气,但说到底也无所谓,像一个人铅华洗净,把从前的家底败光了,一切全忘干净,但毕竟又是经过那一遭的,因此看什么都随随便便。

  南京这城市,是直到国民政府建都此地,着意抬它,大兴土木,都不能改变它的落寞气息,它是左推右挡,风头让上海抢个干净。这百余年来,它其实是变了许多,少了脂粉,多了倦怠。它的某一类小说也是这样,和这个城市贴得很近,类似于卡佛的味道,但卡佛是潦倒的,文字里有一股寒窘气,南京是没有的,它只有清寒,没有窘迫。有时我会突发奇想,倘若杜牧等地下有知,看到子孙后代这副模样,估计是要叹气的。

  我这些年读南京少了些,依据的还是十几年前的印象。其实十几年前的南京也未必这样,但不知为何,我会坚持这一印象,并以为这是对的。

  北京的小说,就近的是从王朔开始,他事实上建立了一个传统——耍嘴皮子的传统。当然,北京从前也有“京油子”一说,但落在文学里,王朔是肇始者。这一路的小说,感觉也是王朔写得最好,特征上做到了极致,痞,油,但内里很清纯,是既腼腆又忧伤,而这些,又都是他们唾弃的,因此越发唾沫横飞,只顾语言上耍飞刀。借用评论家的说法是,他是给小说世界带来了一个新形象。这一点是很了不起的。他出现在三十年前的中国,姿态上飞扬跋扈,效果上惊世骇俗,是改变一时风气之人物。

  这两地的小说,南京内向,北京外向。南京关涉人的精神状态,笔调冷淡游离,是现代小说的味道;北京诉诸青春成长,语言上神采飞扬,可能更招读者待见。

  好了,终于说到上海了。本来写这篇文章,逃不过是要谈上海,谈金宇澄的《繁花》。这篇小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2012年,是有点“神使鬼差”的意思,或许奇迹的诞生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潜伏,突然间爆发,——金老师确实潜伏了二十年,但问题在于,他常常忘了写作这回事,他的职业是编辑,写作不是他的责任。他这篇小说甚至不是为了发表,而是有话说话,先贴到网上跟读者分享,结果读得网友一片倾倒,尔后才传入文学界,同样令我们欣喜若狂。

  确实是有话说话,无话搁下。若非如此,话就不会说得这么漂亮;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一搁二十年,就是有话也懒得说了,或是无力言及,那也没关系,有时沉默也是一种尊严,免得啰里啰唆,让后辈晚生觉得厌恶。金老师的这二十年,想必活得逍遥自在,平时读点闲书,逛逛街市,或者跑到苏州、常熟一带喝点小酒,像古往今来的一切江南文人,最要紧的是要活得漂亮,哪怕过完即忘。

  我的估量是,许多事金老师怕是忘了,可是那一天适逢他心情不错,于是跑到电脑旁捣鼓捣鼓,开了个头,发现自己武功尚在,一招一式,自由飞舞;激动之余,难免就会想起从前的那些赏心乐事,诸如常熟雅集,这是书中写得最精彩章节之一。我能想象他写作时的眉飞色舞,十个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此起彼落,那真是人生最畅快时刻,是神魂附体,得了神助。但这有个前提,就是神只帮助真正生活过的人,不拿腔作势,不咬牙切齿。他需有一种投身生活、随波逐流的勇气,哪怕被淹没了他也不拼命,不慌张,这时神就会看上他,说,就是你了。

  我是一口气读下来的,中间几次换气,便是跟焦急地等在电话旁的金粉(金宇澄粉丝)交换意见,两人是未语声先笑,绝倒在地。地道的上海味,方言体,话本,文革和改革开放交叉闪回,青春,成长,败落,风月……全懂,全懂,妙不可言。

  确实,读中国小说是“懂”,但你不能概述故事,它的最精妙之处是在细部,能体贴到每一个毛孔。上海着实是个很奇怪的城市,西化得最厉害,个个都是摩登人物,但在文学上,却是中国味保持得最醇厚,以前是张爱玲,现在又出了个金宇澄。这两人都算得地道上海人,举手投足,字里行间,味道十足。

  因此谈城市文学,最后还是要落到上海身上,它提供了我们对于城市文学的经典想象,那就是繁华,热闹,风雅,微妙……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关键是楼塌了,这是它的底色,或者通向结局。《红楼梦》和《金瓶梅》都是这个意思,张爱玲也是,《繁花》的女主人公李李,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最后也落了个皈依佛门。

  这便是中国味,越往繁盛里写,越是虚无空寂。本来也是,饮食男女乃中国人最爱,许多人恨不得一生住在里头,四仰八叉,被它包裹;但当真住进去了,时间一长,难免看空。这是典型的中国人的世界观,它的许多世情小说也是这样,皮相上写得繁华细密,骨子里直指冷寂孤凄,也就是说,越繁华越虚空。

  我们对于“城市文学”的印象正是这样得来的,并不全因为穷,以为城市止于灯红酒绿,也是历来就有这传统。唐诗宋词里有太多关于声色犬马的描述,它们直指长安、杭州、扬州、南京这样的大城市,奢靡之后落得一地废墟,这一类作品史称“咏史”或“怀古”。我疑心城市文学正是这样起头的,先从诗词开始,然后转入世情小说。及至近代,上海崛起,豪气得直冲云霄,其奢华直逼纽约、伦敦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因此城市文学的根脉又移到上海得以延续,直到今天。

  城市文学只能这么泛泛谈谈,选了京沪宁三个城市,在于这三地的文学比较集中且各有风格,但难免会遗落一些“另类”:地域色彩没那么明显,却带有典型的都市狂欢和靡费气质的作品,像《啦啦啦》和《我与王小菊》,这两篇是这类作品的顶级,因为篇幅关系不能展开说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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