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沁
城市,如同人一般,打一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声音。城不同,音色也不同。然而,一些城市慢慢长大,总觉得别处的声音更动听,于是学会了模仿,却失去了真声。
这个道理,是小区里一位老先生教我的。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水袖凌波,眉眼顾盼,遥见城门开。每天清晨五六点,老先生的京腔便慢悠悠地渗入梦中,于我脑海勾勒出这样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画面。每每他的声音一起,小区里的灯火便一盏接着一盏,颇带些倦意睁开欲开还闭的眼。
我好奇。曾为此透过窗户打量他:一成不变的深棕色中山装,光光的脑门上飘零着几根稀疏的黄毛,人不高,背却很直。一只黄黑色胖猫慵懒地靠在他脚边。
一个周末早晨,我去买早饭碰见他。问他“海岛冰轮初转腾”的出处,他的眼眸触电般闪过一丝光亮,继而恢复成深邃的黑。
“现在年轻人都不兴这个了。”他悠悠叹了口气。“京剧是我们的国粹,可这样的有特色的声音少了。我每天唱两句,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还能有点印象。像你好歹也记住了一句是吧?你们小年轻成天听什么英文曲儿韩文日文啥玩意儿的,能懂啥意思不?咳,我反正听不懂,还是听听咱们自个儿的声音吧。”他拎着一袋刀切馒头,抱着猫和收音机,走了一段又回头对我笑笑:“小区里大多数人都叫我神经病呢!”
京剧作为中国夜色的声音,地位从半世纪以前许多人的生活必需品,渐渐变成了如今少数人的收藏品。
想起家里前不久请过一个装纱窗的工人。也就20出头,一边工作一边哼着鸟叔的《江南style》,连在脚手架上的姿势也颇有些骑马舞的范儿。当他走出小区走进大路匆匆人流时,我也许不会认出他来。因为他那一头越南范儿的红发和浑身上下铆钉牛仔的穿着,在追求个性时尚的人群里显得普通极了。
想起他刻意模仿着可能自己也不懂的韩文歌曲,想起老先生扯着嗓子,不专业却执着的京腔,不知怎的,心里滑过一丝微凉。那句“他们都骂我是神经病”的话总在耳边。多少次,老先生在小区里一开嗓,楼里就有人扔出这样的声音:“喂师傅,我说你吵什么吵啊,整天咿咿呀呀俗不俗啊?”
唱京剧俗吗?
那天回到家,我查了老先生唱的曲儿的出处——《贵妃醉酒》。
又是一个清晨,老先生站在柳树下。尽管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但老先生的调子还在天地间回旋。
还有那只猫,卧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