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车前子
我生肖为兔,自然是喜欢兔的。两禅师山行,见一兔脱草而出,一禅师忍不住叫:“好俊。”我也说这禅师好俊。捎带着,我也喜欢兔子花。白色的那一种,紫色的那一种。我们兔子是作过贡献的,苍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有人说不是鬼夜哭,是兔夜哭。“兔”“鬼”属于鲁鱼亥豕。为什么兔子夜哭?兔子毛被拔了去做毛笔写字,毛兔成了秃兔,当然要哭。想想也要哭。
兔子花不是中国货,原产地中海沿岸,希腊、叙利亚等地。在西洋的绘画作品里我还没见过画兔子花的,倒见过中国画家的水墨画。我在苏州博物馆见过陈涓隐的一幅小品,灵性十足,但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近几年我才从张仃先生那里知道,陈涓隐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是位很著名的漫画家,针砭现实,目光犀利。他是苏州的画家,才过去了六七十年,苏州人就不知道他了。但他的那幅兔子花画得真是好。
还有一位苏州画家,叫陆志庠,也被苏州人忘了。前几年山东画报社出了他的线描集,好评如潮。他生前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美编,我问过张守义先生,他们可以说是同事,张守义竟也所知甚少。我请杜丽女士打听,她后来告诉我,陆志庠先生已经死了,是个聋子,但能与熟悉的人交谈,他能读他们的唇语。这些我已知道了。不知道的是他说话的声音是童声。
一个艺术家生在苏州,是种幸运,文化积淀厚,人杰地灵;也是种不幸,容易懒惰,墨守成规。还有就是才子太多了,不知道该记住谁好。所以在苏州做才子是一条末路,“惟有饮者留其名”,饮者,酒神精神也。
苏州人风雅成性,我常常在陋室中见到他们种的石菖蒲。石菖蒲是案头清供的极品。石菖蒲又叫药菖蒲。苏州文人的家里常能闻到药气。北方文人的家里常能闻到的是酒气,或者是豪奢气,或者是泥土气——在书桌上供一只大南瓜。“扬州八怪”中的金农画石菖蒲,一根一根画,画成后像只刺猬,倒也有趣。金农是杭州人。扬州杭州离苏州都比无锡常州远,但苏州在气息上与扬州杭州更近。借用黄庭坚的诗意,“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水仙、山矾、梅花,被苏州扬州杭州各占了去。
“香雪海”看梅花,苏州盛事。朋友开车沿太湖走,我在公路上看到十几亩梅田,衬着灰蓝色的水面,光影闪烁,色泽斑驳,有点像样了。想起唐洮兄的山水画,他已往生矣,而在他家饮酒作画的乐事,还在眼前。我倒也没有唏嘘。
苏州的市花是桂花:金屑在绿影间洒脱,我偶尔也会做做富贵梦。
桂花桂花,鬼话连连;桂花桂花,规划年年。我对我明年的规划是——桂花开时回苏州,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