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金炜
宋人花鸟画的整体水准之高是没有疑义的。如果让我来从中选择最爱的几幅画,我一定不会遗漏这幅《层叠冰绡图》。两枝白梅,从画面的右下边,屈曲地伸展出来。枝很瘦劲,花很俏丽。它们向画里伸展着,却依然只占了画面一小部分,其余全部空白。如果不是南宋宁宗的杨皇后在上面题了位置大小都很不妥的字,这绝大部分空白的画面,一定会给观众带来更大震动,留下更特殊的印象。
“画面简洁”是这幅画常得的赞语,或者再加上“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之类的好句。仅如此,这赏画之眼,恐怕还浅吧!西方的画家有时也画得简,莫兰迪只画两个杯子,也大有意味。但杯子后面是一块具体的墙面,虽然洁白,却隐隐显出淡淡的阴影,就是虽简犹实了。而“层叠冰绡”,却绚烂在一片空白之中。它是虚无,是一种无可究诘的空间,因而也是可以让想象力自由飘飞穿行的空间。当你从具体切近的精美花枝移目旁注,你恍惚间会置身于一个透明的天地。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白,因为这精工描绘的梅花而获得了充盈的内容。或者说,是这一片冰清玉洁的世界,寄托在两枝楚楚可怜的孤瘦花枝上,使它们获得了象征的意义。空白和物象,虚与实,正是如此互相生成,互相依存。
西方诗人曰:“一花一天国。”这仙子般的梅花,本该开在天国,它本就是至高的天国吧?恽南田赞画曰:“皆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空白中幻化出来的空灵之境,脱离了日常生活的琐屑,关注的恰是心性最深处的奥秘。中国绘画中的空白,可如此赋予自由广大的意义,使作品思接千载,感慨万端。
每对此画,我都想一学南朝宋少文,“抚琴动操”,令花枝片片飘飞于冰山雪海之间,感受生命应有的宁静澄澈、浩茫恢宏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