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春鸣
我曾经有个上司,有段时间他的QQ签名是两个字:处默。他明明是处长,怎么变成处默了呢?我知道的处默是唐朝的一个诗僧,无名无姓,也找不到其故里。说是飘逸出尘的一个和尚,某一天入了庐山后不知所终。其实不知所终是最常态的一个结局,而说他飘逸出尘,我读过他两句诗:太平时节无人看,雪刃闲封满匣尘。好一个雪刃闲封,只是看着散淡罢了吧!这世界上有多少真正无争的人呢?
而我处长的处默,大概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冲淡》的出处:“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许多年前读到这几句,我就认为这是一种仙境。
凡人的处默只能因陋就简,养花,看风景,甚至什么都不做,这些都算处默吧。巴厘岛上有许多四面都是风景的茅亭,叫发呆亭,它的作用就是给人坐着发发呆,什么都不干;韩国有些人家会有一间屋子用来静思。我曾经编过一本书《寻找我的外公:中国电影皇帝金焰》,它的写作者朴圭媛家里就有一间静思室,心绪烦乱,或者身体有小不适,她就静坐几个小时,十几年来,这个原本普通的家庭妇女,用写作和行走世界,成就了自己的传奇。
对于处默,我也有自己的体验。许多年前我在一个小镇教书,有个同事说:王,你应该是这样的,呆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让我们读着你的文章,想象你的样子。现实生活里的你,实在配不上你的文字。嗯,原来那个热闹的人,并不是全部的我,而写作在最早的时候,也曾是我处默的方式之一,它把一些内心的美好保留下来了。
如果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处默,那就像雪刃闲封在尘土中,其凌厉和孤独简直非饮血而不能化解。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朋友,那一两个知己,我们有时候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一部分,把和他在一起,当成一种处默。比如苏轼对张怀明。据说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于是他到承天寺寻到了张怀明,两个人一起散步。不过我想,如果没有遇到张怀明,他一个人,也是能得尽当夜的明月的。古代的文人,一生都在完成着对自己的发现,他们有各种处默的方式,练字、写诗、抚琴、画画、看月亮、看夕阳……甚至索性隐居起来,把一个自我无限放大。
而我们因为连完整的自我都没有,所以也想不到要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做朋友。我是没有张怀明的,文人那些自怨自艾的风雅事,又一件都不会做。至于写作,许多年了,如果有人用作家这样的名分称呼我,我仍然感到无比羞惭。这个,不如会喝酒,或者别的任何技艺,更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写作在如今是一种喧嚣,离处默的境界是鸿雁在云鱼在水的距离,尤其是打开微博、微信和其它各种空间,我真的是方寸大乱。
大家都在自媒体上把世界和自己玩得风生水起了,我又有何颜面再用文字去处默。何况无论是庄子还是司空图,都不是像我这样解释“素处以默”的。再说了,如今这世界于无人处也布满了WIFI、雪刃、鸣琴、风景等等,处默的工具都不再肯虚藏匣中。处默,终究是我无法企及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