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白
八年前,患了胃癌的舅舅,住在云南边陲小镇某医院多年。他拒绝理发、剃须,时常糊涂,连亲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分辨不出。他今年八十三岁,滇西七支队的老游击队员。此刻,他听说我们要从南京来看他,理发,剃须,出院。戴顶黄军帽,拄根拐杖,端坐在堂屋的正中,像个威严的土皇帝。
上世纪七十年代,舅舅来过南京。他给年幼的我十块钱买裙子,那条绿色的孔雀尾裙子,是我对这个陌生老人的唯一记忆,它把我们维系了一生,三千公里的距离,被舅舅用一条裙子缩短。
去芒市的大山上,给祖先扫墓。母亲跪在祖母坟头痛哭,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夹杂着南京话。哭到伤心处,舅舅拐杖跺地,大声说,共产党员要节制,不哭。
舅舅单腿爬上墓基,伸长脖子看舅妈的墓碑。他看得那么认真,一次又一次把头伸进去,我无法理解这个老人的动作,他在寻找什么,他一定在寻找什么。他手指着舅妈坟墓相连的墓穴,那是他的,他的坟墓边上还有一块空地,他指指母亲,虽然他说的是方言,我听不懂,但意思我是明白的,他要她以后葬在他的身边。这是一个幸福的眼含热泪的终极邀请。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接到亲人的最后邀请呢。
早上去和舅舅告别。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想着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又回过头去再次道别。舅舅一副不屑的样子,大丈夫、游击队员、共产党员的本色尽显,他对我摆开手,神情是去吧,走吧,不要小女儿的酸腐样。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舅舅,他正眼望着我们。他心里在想什么,无法猜测,希望他不要伤感,以为我们只是出远门,还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