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春/文

  他从小对门的声音超敏感。从掏钥匙的速度、开门的力道、甩门的力量上，他可以准确判断是母亲还是父亲。甚至，他能判断出父亲这一天的心情。

  有一次父母吵架，父亲气急败坏地把院子的铁门摔得咣当响，母亲无力挽回离去的丈夫，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院子里哀嚎。他正巧站在铁门旁，下意识的把手伸向了回弹的铁门。手被夹得血肉模糊，父母同时怔住，从不同方向冲过来。他们忘记了原先的争吵，慌忙找纱布和药，找自行车带他去医院。他完全不在意手上的这点伤口，能如愿阻止父母的战争，就是胜利。 

  小时候，他喜欢看母亲做家务的样子，慢条斯理的。母亲做家务，煮饭洗衣晾晒，那说明母亲今晚会留在家中，父母会相安无事。 

  一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开生日party，那天小寿星表情凝重地对他说：“你爸妈如果离婚，你跟谁？”他挤出一脸无所谓，然后钻进无人的客房。房间里没有人，他反锁门，默默流泪。出来后，小寿星天真烂漫：“你刚刚是在房间里考虑跟谁的吗？”

  他讨厌思考这个问题，他决定用离家出走抗议。这天学校迎接检查，很早就放学了。家里没人，他顺着院子外的水杉树爬进围墙，跳了进去，又从没关严实的窗户里钻进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把抽屉里的零钱都装进了口袋，出门时，他的书包里鼓鼓囊囊。

  走在马路上，已是下班高峰。归家的人潮挤得他迷失了方向。能去哪里，晚上该去哪里睡觉，父母该下班回家了吧？琢磨着这些，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家的方向挪去。

  他躲在院墙外静静观望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显然，父亲起初没注意到他的出走。母亲收衣服的时候，发现晒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少了几件，忍不住打破冷战。说出“小孩”两字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到异常，“小孩”离家出走了。父亲的脸铁灰，面色凝重。

  谁说只有父母才能玩出走的游戏？他也可以。他一直悄悄躲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父亲拨了几个电话，惊动了全家人。亲戚们赶到这里，然后又四处散去，到处去找他。熬不过肚子饿，抗不过黑暗的恐惧，他背着包，自动现身。父亲抬手想揍他，母亲阻止了。

  父母的战争仍未停止。有一次，母亲带着他在外面秘密租了个房子。两周后，父亲找上门来。当时他正在房间里做作业，听到熟悉的推门声，他吓得胆都快破了。

  母亲啪嗒啪嗒掉泪，像是在指责，又像是在撒娇，嫌父亲找得不够迅速。那晚，父亲没有走，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他惊恐忐忑，假装可以和妈妈秘密地生活下去不被打扰，又期待这一夜后父母能重修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