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病房中，病人把头靠在干净洁白的枕头上，利用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嘴唇，嘟哝出了5年来的第一句话。

　　亲属们斜着身子，把耳朵紧紧贴在他的嘴边，即使这样，他们也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而且，病床上的这张脸，他们并不认识。

　　这一幕发生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瓦尔德希伯伦医院，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现在看上去比以前年轻得多，因为他换上了一张年轻的脸。2005年，在一次意外中，他原本30多岁的脸被损毁得面目全非。

　　现在，他脸上覆盖的皮肤、皮肤下面的肌肉和骨骼、他的嘴唇、鼻子、下巴、颚部、眉毛和眼睑等都属于比他小几岁的另一个人。

　　如今，他的脸上只有眼球和舌头还是他自己的。由于病人不愿透露身份，当地医护人员给他起了个外号——“神秘人”。

　　23日，“神秘人”开口说话，成为世界上首例进行全脸移植手术后成功苏醒的病人。

　　巴雷特和“神秘人”手术前面部核磁共振图

　　手术后脖子上只有一个疤

　　“神秘人”的经历是前无古人的。一个月前，数十位医生给他做了足足24小时的手术。

　　在那之前，在他的脖子和头发之间，你能看到的只有那些“发光的补丁”——9次植皮融合手术后留下的一块块红色的疤痕。

　　你还能看到一个裂开的大洞，那就是他的嘴了，他用已经无法辨认的鼻子挣扎着呼吸，他的眼睛没法闭上。吃饭时，必须由别人把食物捣碎了往那个裂开的大洞里灌。

　　如今，他开始了崭新的生活。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琼·佩雷·巴雷特显得很兴奋，他说：“他变得更英俊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毕竟器官捐赠者比他年轻。他的脸看上去那么自然，肌肉紧绷。在他的脖子上，你只能找到一个疤，而且那个疤看上去就像皱纹一样。”

　　巴雷特医生还表示，病人6月底就可出院。到今年圣诞节时，他会完全适应新脸，可以回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了。

　　“医疗奇迹”如何发生

　　那么，这个“医疗奇迹”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2006年，“神秘人”遇到了巴塞罗那瓦尔德希伯伦医院的巴雷特医生，当时，电视台刚刚播放了一部关于脸部移植的纪录片。

　　纪录片的主人公是法国妇女伊莎贝尔·迪诺里，一年前她刚刚接受了世界上第一例部分脸部移植手术，她接受了一个新的鼻子和一张新的嘴，她自己的则被所养的狗抓咬坏了。

　　在那以后，共有来自法国、西班牙、美国和中国等4个国家的9位病人接受了部分脸部移植手术。

　　而来自英国、西班牙等国的医生一直跃跃欲试，想进行世界上首例全脸移植手术，最终巴雷特抢得了先机。

　　在谈到为何选择“神秘人”作为手术对象时，巴雷特解释道：“我们觉得‘神秘人’是非常好的候选人。他非常平静，他的亲人也支持他。我们觉得手术能够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他是我们候选人名单中排名最靠前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寻找合适的器官捐赠者。与其他器官移植不同，脸部捐赠者不仅要与受捐者血型相同，还必须和他肤色相近，脸部大小和双眼距离都要差不多。

　　巴雷特医生还说：“我们希望捐赠者的年龄和病人也差不多。如果捐赠者年龄太大，肌肉松弛下垂，根本无法移植。”

　　事情恰好朝相反的方向发展。我们现在知道，捐赠者的年纪略小于受捐者。3月底，西班牙发生一起车祸，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伤情严重，生命垂危，当他被送入医院后没多久就被诊断为脑死亡。在成功说服死者亲属后，巴雷特领导的医疗小组等来了机会。

　　车祸发生24小时后，脸部严重损毁的“神秘人”被推进了瓦尔德希伯伦医院的手术室，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手术开始了。

　　几小时前，在另一个手术室，医生们将捐赠者的脸皮一点点剥下，他们足足花了5个小时完成这个任务。在将面皮完全剥离之后，医生将事先做好的面具戴在了捐赠者的脸上，以示尊敬。

　　接下来该轮到巴雷特小组的医生忙活了。他们三小时换一次班，整整花了一天一夜，才完成了这次全脸移植手术。

　　手术完成后，“神秘人”被推回了烧伤整形科病房，进行恢复治疗。

　　一个星期后，“神秘人”暗示希望照照镜子。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样子后，他拿笔写道：我很高兴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巴雷特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巴雷特说：“他很坚强，也很平静。”

　　当捐脸者亲属遇到受捐者

　　现在我们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万一几年后器官捐赠者的亲人碰到“神秘人”，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为了找出答案，巴雷特给美国妇女苏珊·惠特曼写了一封信。苏珊·惠特曼的丈夫约瑟夫·惠特曼一年前死于心脏病，苏珊将丈夫的脸部捐赠，部分移植给詹姆士·马基。

　　医生将约瑟夫的鼻子、上唇、面部皮肤、肌肉以及神经移植给了詹姆士·马基，后者2005年摔在波士顿电气化铁轨上，容貌尽毁。

　　苏珊说，她从没为作出这个令人心碎的决定感到后悔。“脸是证明人的身份的器官，把一个人的脸安在另一个人身上确实挺难让人接受。但是，脸部也只是一个器官，和心脏或肾脏等器官没什么不同。”

　　苏珊说她后来见过詹姆士·马基，他们都住在波士顿。她平静地说：“我经常看见马基，第一次时有点犹豫，毕竟那个人有你丈夫的脸。但当最终和他面对面时，我只花了10秒钟就克服了心理障碍，我不会把詹姆士当成约瑟夫，虽然詹姆士移植了约瑟夫的脸部器官，但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是的，那是我丈夫的鼻子，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鼻子，但我能从100个鼻子中找出我丈夫的那个吗？不能。我的丈夫是整个约瑟夫，而不是一个个器官的堆积。”

　　苏珊苦笑道：“1954年，当波士顿进行了第一例肾脏移植手术后，人们也很震惊，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也许50年后，人们对面部移植也会习以为常的。”

　　这些话无疑会安慰西班牙那位面部捐赠者的家人。

　　

　　换脸者要过心理关

　　然而，由于这一手术产生的重大影响，关于这种移植的伦理问题被提了出来。

　　“神秘人”的手术费来自公共基金，这就引起了争论——将大把的公共资金花费在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病人身上是否值得？

　　当然，争论的核心是：人脸是神圣的，让自己以别人的面貌存活于世是否有违伦理道德？

　　没人知道“神秘人”将如何面对自己的新身份。他的脸和捐赠者没有相似之处，因为他的骨骼是医生重新构造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的脸和自己以前的面貌肯定大不一样。

　　在生理上很快就可出院回家的时候，“神秘人”的任何心理波动正受到心理学家的严密监控。因为当“神秘人”回到家乡之后，他会感到别人都在躲开自己，其实那只是因为别人都不认识他了。

　　与此同时，“神秘人”的亲属也接受了心理辅导，因为越是爱他至深的亲人，可能越对他的新面孔感到不舒服。

　　西班牙外科医生说，由于面部表情受控于大脑，虽然现在“神秘人”有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但他一笑一颦的方式可能都与发生意外以前一样，这会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古怪。西班牙器官移植组织负责人拉菲尔·马特桑斯说：“‘神秘人’和他的家人必须适应这一点。他不会有一张完美的脸，只会有一张能被社会接受的脸。”

　　前途还有其他障碍。为了阻止免疫系统排斥移植的新脸，“神秘人”一辈子都要依赖大量的药物。这些药物甚至可能导致其患上癌症和糖尿病。他必须定期到医院检查。巴雷特医生说：“不管怎样，他的生命和发生意外之前都大不一样了。”

　　在瓦尔德希伯伦医院的病房，医生本周将会移除插在“神秘人”喉咙中帮助他呼吸的管子。

　　虽然通过捐赠者嘴唇发出的声音起初会含糊不清，但医生相信他很快就能正常说话。这将是他以新面貌面对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