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年一度清明至,勾起伤事多情。”“万里春光又清明。车流成群,人流成群。”……又是一年清明时,南京普觉寺墓园、祖堂山墓园等又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清明节勾起人们千般思绪万般愁,来到墓园里的人们,缅怀逝者,思念亲人,清明祭扫有哪些故事?我们该如何怀念逝者?到底什么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快报记者 李彦 赵晨 顾元森/文 快报记者 顾炜/摄
两个晚上写祭文
坟前念给母亲听
昨天上午10点多,在祖堂山墓园西北角的一处墓地前,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双手拿着一张宣纸,大声地念着:“大孙子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很好。前几天,他用自己省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个大礼包送给爷爷,爷爷激动得都流泪了……”在他身边,站着两个中年男子、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他们静静地听着,墓前摆着鲜花和水果。
老先生读完祭文后,两位中年男子将纸放在墓前点燃。“这两个是我的儿子,中间的是我孙女。”老先生说,他是给自己的母亲上坟,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儿女们来到母亲坟前,向母亲说一说一年来家里的情况,“这篇祭文是我花两个晚上写好的,在母亲墓前,我跟母亲说一说家里的事,让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她的子孙过得怎么样。”
这名姓朱的老先生称,他的母亲去世18年了,他写了18次祭文。朱老先生说,现在他一家人生活得都不错,这是对母亲在天之灵最好的安慰,“我有两儿一女,一儿一女在南京,工作都不错,小儿子和媳妇在国外,生活也挺好。孙子辈也挺好的,我的两个孙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都很聪明可爱。”
朱老先生称,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就是最大的幸福。记者看到墓前只简单摆放了两束鲜花和一盘水果。“这里是寄托哀思的地方,应该安静一点、环保一点才对。不应该搞得烟雾缭绕,鞭炮震天响。”朱老先生称,大家到墓园来扫墓,主要是缅怀逝者,形式并不重要,哪怕只是在坟头鞠个躬、磕个头也可以。
一件26年前的羽绒服
一段难忘的慈母恩情
从普觉寺墓园正门,步行5分钟之后,就到了张静霞老人的墓地。供果、小糕点整齐地摆放在墓碑前。烧尽的纸钱只剩下黑色灰烬。丈夫方文涛,年过半百的大儿子和孙女低头上香。注视墓碑许久,祖孙三代没说一句话。
方文涛特意在爱妻墓碑下方摆放了两只属相小瓷器,一只是小狗造型,另一只则是马。“她属狗,我属马。”方老解释,“摆着给她玩,以前在两只小东西中间还放着个小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人拿走了。”妻子走了8年。每年清明、七月十五,还有忌日,方老都会和大儿子来上坟。
张静霞的忌日比较特殊——大年三十。“说实话,每年过春节,我们家里人心里都会有一层阴影。毕竟母亲走了,我们再也不能像其他人家那样过得那么愉快。”张静霞老人的大儿子方先生说,1992年那年的年三十,母亲在医院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虽然得了10年癌症,但辞世时,母亲走得平静、安详。
方先生说,母亲生前有一个愿望,他没能让老人如愿,这成了他最大的遗憾。方先生叹了一口气,“看见了吗?墓碑上没有儿媳的名字。其实当时我已经结婚了,不过正在跟妻子闹矛盾。母亲一直希望看到我们两人和好,但我们已经分居一年,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在方先生眼中,母亲是一个温和、有爱心的人,尤其疼爱自己。上世纪80年代,他刚刚工作没多久。每个月的工资是34.96元。即便他已工作,整个家的收入还是勉强够温饱。当年冬天很冷,方先生想买件羽绒服,到商场看了几次,苦于价格太高,一直没舍得买。看到儿子时常冻得发抖,张静霞一声不吭地把儿子拉到商场挑衣服。“我跟她说,有棉袄凑合着能过就行。她说不行,一定要给我买。当时最便宜的羽绒服都要20多块钱,最贵的是58元。母亲就买了件最贵的,相当于一个半月的工资。”
转眼已过26个年头,衣服已经破旧不堪,缝补过多次,方先生还是没舍得扔掉。每年冬天,他还是习惯性地拿出来在家里披着,每次一披上,依稀还能感觉到母亲的温暖。
“亲爱的爷爷:
您在天堂还好吗?”
昨天上午10点多,通往祖堂山墓园东南角的小路上,许振戴着墨镜,手里攥着一封信,信封上收件人写着“亲爱的爷爷”,而地址是:天堂,寄件人:孙媳妇肖美华。
原本,许振打算把信投到墓园进门处的天堂邮箱里,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带到爷爷坟前烧掉。“我家老婆跟爷爷很投缘,没过门的时候就跟老人很聊得来。爷爷也很疼她,但她因为怀孕没能赶上爷爷的葬礼,心里一直很难过。几天前就把信写好了,让我带给老人。”许振低声说。
一年多前,许振的爷爷因病去世。老人走得太突然,令全家人始料未及。尤其是有孕在身的肖美华,听到这个消息,她哭了几天。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参加葬礼,不能送爷爷最后一程。一想到这个,肖美华的眼泪就掉个不停。她心里更明白,老人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重孙出生,但还是没撑到最后,带着这个遗憾走了。
如今,孩子已经半岁。清明节前,肖美华考虑良久,于是提笔给爷爷写了这封信。
“亲爱的爷爷,您在天堂还好吗?我一直很想念您。小宝已经半岁了,长得很好,眼睛长得很像您。虽然您走了一年多,但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情景。”
信中文字充斥淡淡的哀思和对老人的歉意。肖美华写道,和许振恋爱结婚期间,两人总是吵吵闹闹。老人看在眼里,却从不指责,总会挑适当的时机讲他与奶奶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故事。肖美华非常感激老人的这份宽容和善解人意。老人一直盼着抱重孙,却从不在他们面前流露。
听到孙媳妇怀孕的消息,老人第一时间送来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面塞满了关于优生优育知识剪报,从怀孕初期的注意事项到婴幼儿的护理常识一应俱全。肖美华看看剪报的时间,意外地发现不少报纸竟是2007年出版的。那时,肖美华才真正体会到老人抱重孙的迫切心情,心中满是歉意,而眼下只有在心中给老人道上一声迟到的抱歉。“我们自以为年轻,枉费这么多年时光,殊不知血缘相连的那头,您的时光如此宝贵!遗憾,万分遗憾最后几个月,你还是没等到……在这世上,从此开口再无‘爷爷’可称,情之所至,写下此文,祝爷爷在天堂里幸福。”
女儿哭坟:
妈妈,我想你!
距离许振爷爷墓地百余米开外,一对父女孤寂的背影在众多大家族上坟的队伍颇显凄凉。年轻的女孩跪在墓碑前久久不肯起来,“妈妈,我想你。妈妈,你在那边还好吗?”父亲红了眼眶,点燃烟,狠狠抽了一口,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哎,这个女孩每年都和爸爸来看她妈妈,每年上坟都哭,哭好长时间,看得人怪难过。”旁边一位扫墓的大妈说。十几分钟后,女孩哭毕,在父亲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向母亲的墓碑鞠了三次躬。
女孩叫袁小雅,今年25岁。4年前,母亲张薇突患心肌梗塞辞世。这个巨大打击曾令小雅一度哭昏,不眠不休数日。与母亲之间的深情,旁人根本无法深刻体会。父亲袁先生说,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几乎常年在外出差,每年回家次数有限。养育孩子的重担几乎全部压在张薇一人身上。
“这孩子胆小,怕黑,怕一个人呆着。她从小就很粘她妈妈,是妈妈的小跟屁虫。在家里,妈妈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袁先生怜惜地看看女儿,“我很少能照顾到她们母女,也很少尽到一个做父亲的义务。她们娘俩基本上算是相依为命。我欠她们,这是我这辈子最愧疚的事。”
一年冬天,南京雪下得很大。为了接小雅放学回家,张薇从新街口骑车骑到栖霞区,又站在雪地里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把孩子接到。回家后,张薇接连高烧三天,没有亲友照应,全靠年幼的小雅在旁边伺候妈妈。那年小雅刚上小学二年级,却已懂得给妈妈喂药,喝水。说到这里,袁先生再次红了眼眶。
外婆的墓地
是游子每年的牵挂
昨天上午10点多,在普觉寺墓园里排得密密麻麻的墓碑前,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显得很特别。他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不顾地上的碎草屑和泥土,久久地跪在一块墓碑前,神色悲戚。一对母女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将菊花一瓣瓣地撒在墓前。
“他每年清明节前都会来南京,到今年已经20多年了。”中年女子撒着花瓣,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是她老公,一家三口是特地从无锡赶来的,中年女子说,“主要是给他外婆上坟,我和女儿有时不过来,但他每年都会来南京,自从外婆1989年过世后,他一年也没有间断过。”
中年男子名叫陈至生,今年45岁。祭奠过外婆后,他站起身,开口一
句话便是:“我对外婆甚至比对我妈还要亲,因为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她对我比对她的亲孙子还要疼爱。可惜的是,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她患病去世了,我连报答她老人家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至生说他每年清明前夕都会从无锡来南京,为外婆扫墓已经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牵挂,“每到清明节,我都会提前安排好手头的工作,无论多忙,我都要回来一趟,因为我觉得这里是我的根,回到这里,我才有回到家的感觉。”陈至生有一哥一姐,哥哥姐姐都在南京,“有时我们三家一起来扫墓,今年哥哥和姐姐提前来扫过墓了,我女儿好几年没回来了,我特地带她来看望我外婆。”
陈至生说,在外婆32岁的时候,外公便去世了,“我母亲有一个哥哥,我外婆是一个人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的,非常不容易。”陈至生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母亲便把他托付给外婆抚养,“我外婆缠了脚,干不了重活,但她很要强。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已经近60岁了,可她还像年轻时那么能干。到了晚年,她的腰弯得很厉害,患上了膀胱癌,不幸去世了。”
由于是外婆一手带大的,陈至生与外婆感情很深,外婆的去世成了陈至生心中永远的痛。“现在自己有能力让长辈过上好一些的生活,可亲人不在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前几年我把父母接到了无锡,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好好孝敬父母,过好自己的生活,我想这也是我外婆最大的心愿。”陈至生悠悠地说,“今后每年我都会到外婆坟前磕头,直到我走不动为止。”
最爱的大姐
再也不能喊“小弟”了
在普觉寺墓园西南角的一处墓碑前,33岁的李海俊手捧两束菊花,放在姐姐墓碑前。“每年我都会来看她,虽然姐姐离开我已经12年了,可我觉得姐姐像刚离开不久一样,有时做梦还能梦到她,她亲切地喊着我‘小弟’,醒来的时候往往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李海俊神情黯然。
“姐姐去世时只有26岁,她比我大5岁,她去世时,我正在外地念大学,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李海俊脸上抑制不住悲伤。李海俊有两个姐姐,大姐比他大5岁,二姐比他大两岁。“大姐患的是乳腺癌,从病发到去世,只有不到5年的时间,她还那么年轻,没有成家,也没有谈过恋爱,唉!”李海俊说,从小大姐便是他和二姐的榜样,不单是因为大姐的成绩一直很好,也是因为大姐在家里仿佛是半个父母,她性格温柔,一放学便帮父母家里家外地忙活,洗衣做饭样样都行。邻居们都很羡慕。李海俊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父母和大姐最宠爱的人,但与父母的宠爱不同,大姐不是无原则地爱这个小弟,当李海俊做错事的时候,大姐都是严厉地批评他,甚至动手打他。“当年挨打的时候还生她的气,不过后来知道了大姐的苦心,现在我多么想大姐再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呀,可这永远是不可能的了!”李海俊的眼角泛着泪光。
大姐是上大学三年级时查出患有癌症的,虽然一开始家里人瞒着她,可聪明的大姐不久便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经过开始阶段的消沉后,大姐并没有颓废下去,而是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在病床上还在坚持学习。后来,因为化疗,大姐一头乌黑的秀发大把脱落,“大姐长得挺漂亮,我曾亲眼看到过她一个人悄悄地对着镜子哭,但在家人面前,她刻意不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我们也很伤心,她不想加重我们的思想负担。”
大姐去世前几个月,也许是感觉到时日无多,她特地打电话喊李海俊回家,嘱咐他要好好孝敬父母,代她尽孝。当时姐弟俩抱头痛哭,“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李海俊用双手捂住脸,轻轻地摇着头。
一束康乃馨
寄托女儿无尽的思念
头发花白的刘奶奶在祭扫的人群里很特别,她没买纸钱,没带鞭炮,双手捧着一束红色康乃馨,一个人来到普觉寺公墓,她是来祭拜自己的母亲的。
“女儿本来要陪我来,但是外孙忙着小升初,我就没让她来。”刘奶奶告诉记者,从母亲开始,他们家三代都是独生女儿,虽然自己没有儿子,但很知足。“小时候母亲就跟我说,女儿好。那时我不知道,现在我有了女儿才明白。我女儿很孝顺,一路上一直给我打电话,怕我不识路、坐错车。真应了那句俗话‘女儿是贴身小棉袄’。”
来到母亲坟前,刘奶奶轻轻地说,“这是我的妈妈,我来看看我的妈妈。”她说除了清明上坟,平时想念母亲时,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叫一声“妈妈”。
“我妈妈是上海人,她20岁嫁给我父亲,直到36岁才生下我。那时父亲这边的亲戚觉得她不能生育,很看不起她。生下我后,虽然不是男孩,但她很高兴。”母亲告诉她,女孩子一定要经济独立。“后来我也是这么教育我女儿的。”
刘奶奶说,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不好,虽然住在淮海东路,但一点都没有享受过大上海的繁华。“妈妈也很想宠我,但是没条件呀,我穿的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给我缝的。”后来,她嫁到南京,就把母亲从上海接过来一起住。
刘奶奶说,母亲跟着她一天好日子也没有享受过,“跟着我蛮苦的,我那时一个月工资是50多块,在当年不算低,但是要养小孩、公婆,还是很拮据。母亲一生很节约,从不提什么要求,还帮我照顾我女儿,一直到她去世。”
说罢,刘奶奶把花放在母亲的墓碑前,又拿出一根红丝带,费力地系在碑上。“我没买纸钱,烧纸钱会污染空气,就用这根红丝带,寄托我的思念吧。”
“还有很多风景,
没有陪你看”
已经一年多了,26岁的林菲还没有完全从男朋友逝世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么一个年轻的生命突然就没有了。”林菲站在男友墓前,自言自语着。
她和男朋友在大学认识。“大学里总是充满了各种浪漫的际遇,当时并不觉得。”林菲说她与男友相识在食堂。“那天我打好饭,坐到一个男生旁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我只想着看电视。”吃着吃着,她扭头瞥了男生一眼,喜欢和人聊天的她就打开话匣子,“你是大一新生吗?”“是的呀。”林菲说,那时她是学校的校报记者,随时都准备和陌生人聊天,而且这又是个大一新生,正好在他面前“显摆显摆”。谁知,两人从时事聊到家乡,又从家乡聊到爱好,一下子就相见如故。“那是一个契机,我们走到了一起。”
林菲说,男朋友是个“爱折腾”的人,“情人节,他去商场旁边卖花,后来卖不了,就叫我去帮忙。还有一次,他在公车上看见有人扛了一大袋爆米花,就问人家从哪儿进的货,之后他也买来一大袋,然后分装成小袋卖。”林菲说,他们挺相投的,因为自己也很“不靠谱”,“他爸爸来看他,送了我一箱果汁,当时我们正想去庐山旅游,就在宿舍把果汁‘降价’卖掉了。”
从大二到研究生,他们一直很相爱。可是一年前,正在上课的林菲突然接到了噩耗,男友不在了。“那段时间,他正在家里陪父母,他一直都很健康,谁也想不到一场要命的突发病夺走了他的生命。”
林菲说,死亡会让人思考很多。“事情刚发生的那一个月,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三四个月后,她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读书、兼职,是她冲淡哀思的方式。但是在夜深时,她会像电影《情书》里的藤井树一样,对着天空问:“你好吗?我很好。”她在网上给男友写信,“世界那么大,还有很多风景没有陪你看,等我收集新的回忆讲给你听。”她说,她觉得男友一直都存在,只是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