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尤其是美国对中国汇率体制的不满由来已久。从2000年的被“低估40%”，到近期130多名美国议员联名要求奥巴马政府下月发布有关汇率操纵的定期报告时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与此同时，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也撰文称，是时候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了。

　　很明显，从美国政界的反应和媒体的舆论来看，这次“汇率操纵论”来势汹汹，力度似乎比以往更为严厉。中国是否会被列为“汇率操纵国”？美国缘何对中国汇率耿耿于怀？该如何解开中美汇率论战背后的心结？中国又该如何避免陷入汇率与出口双受阻的怪圈？为了求解这些难题，记者专访了几位学者。

　　制图 李荣荣

　　黄泽民：全国政协委员、华东师范大学国际金融研究所所长、中国国际经济关系学会常务理事

　　胡永泰：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系教授

　　杰弗瑞·萨克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所长、健康政策与管理中心教授

　　观点集锦

　　●国际收支的不平衡是经常性存在的，在当年所谓工业化国家之间，也从来就没有过平衡，这也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原由。

　　——黄泽民

　　●如果能够从日本吸取教训的话，这个教训就是人民币的汇率变动可以改变双边贸易的不平衡，但它不能够从整体上改变美国的贸易不平衡状况。——胡永泰

　　●引起美元贬值是由世界60多个国家造成的，并不是中国在单独挑战美国。

　　——萨克斯

　　操纵论折射强国“找茬”思维

　　记者：从媒体报道似乎可以看出，这次美国对人民币汇率施压，力度明显比以前大。

　　黄泽民：人民币汇率问题比较复杂，不单纯是一个经济问题。从经济角度看，汇率水平是否合理，不是谁说了算，它有多种衡量标准，而国际收支的不平衡是经常性存在的，在当年所谓工业化国家之间，也从来就没有过平衡，这也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原由。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直接后果则是强化了主流经济学家已有的“固定汇率制出了问题”这一判断，经济学界转而认为只有浮动汇率制才能调节国际贸易收支平衡。因为普遍的观点认为，国际货币体系的重要内容是国际汇率体系，汇率体系的衡量标准则在于能否自动调节大国之间的贸易收支平衡。

　　然而，贸易逆差对不同国家的意义却不一样：对小国来说，他们担心的是外汇短缺；而对美国来说，担心的则是就业、财政赤字等其他内部经济问题。美国的贸易逆差，通常都是靠资本收支顺差来平衡。从历史来看，美国国内经济一旦出现严重问题，一贯的做法就是把矛头对准国外找茬。最著名的是1971年8月15日出现的第一次“尼克松冲击”，美国当时出现了1893年以来的第一次贸易逆差，尼克松颁布三大经济新政：第一，对进口商品加征10%附加税；第二，国内冻结工资和物价；第三，停止外国用美元兑换黄金。

　　人民币“吃药”治不了“逆差病”

　　记者：中美贸易逆差，真的让美国的不满情绪达到如此地步了吗？

　　胡永泰：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好解决，很可能会导致国际贸易的崩溃。中美贸易摩擦一直没中断，近期表现得更加频繁。美国中期选举，奥巴马和希拉里有很多分歧，但他们有一个共识，就是要签署一个法案，对中国进口的产品征收25%的惩罚性关税。今年3月15日，保罗·克鲁格曼又提出对中国商品征收25%的进口附加税。

　　现在很多人认为，美国逼迫人民币升值是从政治角度考虑的，而尼古拉斯·拉迪则说：“如果纯粹从经济方面考虑，早就应该给中国贴上汇率操纵国的标签了。”他形容中美关系说，如果美国是违禁药的使用者，那中国就是卖违禁药的人。这个表达其实不一定准确。

　　记者：人民币升值真的能治好美国的“贸易逆差病”？

　　胡永泰：中国对西方论断进行回应时都在担心会对出口造成很大影响。其实如果能够从日本吸取教训的话，这个教训就是人民币的汇率变动可以改变双边贸易的不平衡，但它不能够从整体上改变美国的贸易不平衡状况。从数据看，1984年到1988年日元对美元升值了50%，美日之间的贸易不平衡确实有了很大改善，但总体来说，美国自身的贸易不平衡状况却没有得到多大的变化。原因是日本的货物贵了，美国转而从其他亚洲国家购买商品。同理，就算人民币大幅升值40%，也不会给美国贸易赤字带来大幅变化。

　　再看中国对美国出口，50%是从外资公司或者中外合资公司出口到美国的。如果人民币升值40%的话，很有可能很多在中国的企业就会转移到东南亚国家，比如越南和印尼。除非从其他所有的亚洲国家都不进口，又除非其他亚洲国家都集体升值，美国才会从中受益，否则的话就没有任何好处。

　　扣帽子威胁目的就是惩罚你

　　记者：美国为什么要把“汇率操纵”的帽子往中国头上扣呢？

　　胡永泰：在我看来，汇率操纵意味着你故意做一些事情得到好处，是以利益为代价的。中国在汇率上什么事都没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国没有操纵汇率。这次全球金融危机把中美之间的负面情绪进一步放大了，现在关于金融危机有两种论断：一个是格林斯潘提供了太多的货币，然后使得泡沫增加，泡沫破灭从而导致了危机；第二个说法就是中国的储蓄太高，使得利率下降，也导致了泡沫。具体来看，如果格林斯潘不让利率这么低的话，它就不会借那么多了。说中国是罪魁祸首这种论断，可以看出美国的一些决策者，不是怪自己的决策错误，而是对中国的汇率指手画脚。

　　黄泽民：美国之所以要将中国列入“汇率操纵国”，目的在于告诉你，我可以对你进行惩罚了。IMF仍存在，中国和美国都是IMF成员国，就应该遵守IMF的规则。1976年，IMF在牙买加开会，追认了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各国采取浮动汇率制度的合法性，称之为《牙买加协议》。按照这个规定，中国现行汇率制度完全合法。如今，美国试图凌驾于IMF之上，完全是霸权主义行为。

　　萨克斯：美国指责中国说，必须让人民币升值，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和不准确的。中国不是汇率操纵国，中国的决策有其合理性。引起美元贬值是由世界60多个国家造成的，并不是中国在单独挑战美国。

　　我反对美国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的行为，一方面是因为用任何激烈的手段施压中国都是不可取和过分盲目的行为；另一方面，允许人民币缓慢升值会是个精明的决策。中美两国依赖度很高，不管人民币是升值还是原封不动，应该合作解决，任何解决方案都必须建立在合作基础上。我不否认美国政府公开施压人民币升值对其有利，但我认为，作为彼此最大的贸易伙伴，如果中美能合作起来，这些问题都会很快被解决。

　　会吸引热钱但不影响货币供应

　　记者：由于有升值的预期在，也有人担心大量热钱和资金流入。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胡永泰：很多人都说过逐步升值在中国行不通，它会导致大量热钱涌入，央行可能对货币供应失去控制。这主要是根据2004年到2007年的市场表现作出的判断。缓慢升值确实可以吸引热钱，但对货币供应却不会产生影响，主要因为中国对银行设有信贷额度，尽管储蓄增加信贷却不能够大幅上升。

　　黄泽民：我们目前要考虑的不是汇率水平，而是汇率制度。一个国家只要外汇管理处于半管制状态，即经常项目开放、资本项目半管制，热钱的流入和流出就是一个必然现象，是管不住的。除非采取全面管制。其实外汇管制的初衷是担心外汇短缺，中国有两万多亿美元外汇储备，根本不用担心。要尽快结束外汇半管制状态，如果觉得放开了管不住了，可以再管。

　　同时，与美国相互指责没有意义，现在要做的是放弃事实上的盯住美元策略，尽快回到2005年7月汇改初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衡量汇率水平是否合理有许多办法，但最终还是要市场检验。至于中国到底是何种汇率制度，我认为是既不固定，也不浮动的中间汇率制度，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