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一时的武侠神怪片为何屡屡遭禁

　　1931年3月22日《中央日报》上刊登出一则新闻《焚毁两种影片》，新闻说，“京市府前据社会教育两局会呈，以假无常骇人，及风流和尚两影片，有违审查标准之规定，应否通令全国禁映，并焚毁底片一案，特咨请内政教育两部核办，兹悉内政教育两部，以该两片既违禁令，自应禁止映演，及焚毁，已通令各省市遵照，闻市府昨已分令社会教育两局遵办。”《假无常骇人》和《风流和尚》到底因何被禁，民国时期，对电影的审查有什么规定呢？

　　两部影片讲了什么样的故事

　　《假无常骇人》和《风流和尚》都是是民国初期的作品，而且导演系一人——张石川。张石川是何许人也？上海著名导演！但凡知道电影皇后胡蝶的人就知道张石川，因为胡蝶主演的影片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由张石川导演的。

　　《假无常骇人》又名《新娘花轿遇白无常》或《活无常》，故事的内容是，某村一无赖，穷极无聊，想找些意外收入。他探听得邻近人家新婚的新娘某日将戴着金珠首饰乘轿回娘家，且娘家距离某村有十多里路，必须经过一片偏僻的荒地。无赖便装扮成无常鬼预先埋伏在芦苇深处。当新娘的轿子经过时，正刮起大风，芦苇忽起忽伏，摇曳不定，无赖趁势拨开芦苇跳了出来，抬轿的轿夫见此情景被吓得魂不附体，弃轿而逃，新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推开轿门出来看个究竟。猛然间看见白无常，也吓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慌忙中新娘将其金银首饰丢弃，白无常则在后边拾取。新娘逃回家后，立即将所遇详情报告警察局。警察局经过研究，疑是伪鬼作祟，便派多名警察前往捉拿。然而寂静的荒野中只有空轿一顶，而扮无常鬼的无赖拾得金饰后，早已悄然回家了。过了几天，无赖将所得金饰拿到当铺典当，于是此案终于被破。

　　《风流和尚》的故事情节是：王老三系某地无赖，一贯游手好闲。一日打听到福宁寺住持僧人香火收入颇富，顿起贪心。回家命令妻子假意进寺烧香，私约住持夜半来家欢叙，届时以“仙人跳”之计，大敲竹杠。谁料福宁寺的甲、乙、丙、丁四个小和尚，在一旁窃听到了此事，皆心怀鬼胎，暗暗生喜。到了晚上，住持和那四个小和尚竟一个个先后偷偷来到王老三的家，与其妻“欢叙”，其妻大为惊慌，恐五人彼此相见，乃急中生智，设法使他们一一蜷伏房中各处，以避嫌疑。正在此时，王老三突然回到家中，其妻急忙上前，将事情发生变故告诉他。王老三大为恼火，将住持和那四个小和尚一个个从屋中打了出去。

　　然而，让张石川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名声响亮的著名导演，他拍的这两部影片在数年后竟然被南京国民政府的电影检查会禁映了。不仅如此，在这两部电影被禁之前，他拍摄的另外一部备受关注的电影《张欣生》也被当时的北洋政府给禁映了，而且那还是民国第一部被政府禁映的影片。

　　拍电影追求真实刺激惹祸上身

　　1920年，上海发生了一桩轰动的社会新闻：洋行职员阎瑞生因赌马而负债累累，遂起歹心，勒死了老相好上海四马路的名妓，曾获得“花国总理”头衔的王莲英，然后抛尸荒野逃遁外地，最后在徐州火车站被上海租界巡捕缉拿归案。这件案件于1921年7月1日被搬上银幕，由于其时效性和真实性特强，大获成功。连映连满，一星期即收回拍摄成本。

　　《枪毙阎瑞生》受欢迎，张石川却心有不甘。张的舅舅经润川是新世界游艺场的老板，曾经在上海的妓女中评过“花国总统”“花国皇后”等来吸引游客，这被阎瑞生杀害的王莲英就是新世界评出来的“花国总理”，说起来搞这个评选的主意还是张石川出的。这样好的题材居然被别人抢了先，他如何不气闷？

　　于是他决定也排一部依据真实案件的影片出来。当时正好有一个儿子杀父亲的“张欣生案件”被报纸炒得火热。张石川便请来了郑正秋写剧本，拍成了《张欣生》。

　　张石川不愧当时最出色的导演，拍出来的片子比之《枪毙阎瑞生》精彩、紧张、真实得多，特别是开棺验尸一场，前面层层渲染，未开棺观众已经有吓跑的，真是十分刺激。

　　没想到的是太刺激了，刺激得过火了，终于惹了祸。

　　《张欣生》催生民国电影民间审查制度

　　著名电影导演程步高曾回忆说，《张欣生》这部影片重点放在开棺验尸上，开膛破肚，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逐件剖验，事前用湿面粉仿制，涂墨水作人血，用特写镜头放大拍摄，看来真是恐怖吓人，肮脏且恶心……小孩子看了要叫要哭，妇女们看了要逃跑，做恶梦……因此该片上映后不久，就有人直接上书教育部称：“近日电影片中于诲淫诲盗外，罪尤加等者有二，一为阎瑞生影片，一为张欣生影片……”

　　而最终将《张欣生》打入冷宫的，是当时北洋政府一个姓彭的教育部长。彭部长是个文人，他来上海公干，一时兴起就去看了热炒新片《张欣生》，结果到开棺验尸血淋淋的一幕，部长先生当场就撑不住了，掩口离席而走。回到北京就下了禁演令。就这样，《枪毙阎瑞生》没事，《张欣生》却给枪毙了。但北洋政府这种随心所欲决定禁映影片受到了当时影人的质疑。

　　接着，以通俗教育研究会，江苏教育厅为代表的各教育机构多次上书建议政府要有章法地“审查上映影片”。上世纪20年代初期，在道德教化关怀和民族主义情感的驱动下，各地民间性质的影片审查制度有了初步建立。

　　根据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研究室主任汪朝光教授的研究，这些民间的电审会曾对以下影片审阅后，进行过处理：《浮花浪蝶》剪去男女戏水一幕；《深宫情侣》剪去长时间接吻两段；《快乐舞女》剪去勾脚和长时间接吻二段；《风流剑侠》剪去船中接吻一段。

　　不要小瞧了这些民间的“电审会”，关键时刻，他们甚至捍卫着民族的尊严。

　　“不怕死”事件使得美国辱华影片《不怕死》被禁

　　1930年2月22日，大光明影戏院放映美国有声影片《不怕死》。明星罗克在片中饰演一位植物学家，受聘到旧金山中国城稽查绑票贩毒团伙。影片中所描写的华人尽为贩卖鸦片、偷窃、绑票之辈，行为野蛮，贪生怕死。当放映到罗克向华人买花，将钱投掷地上，华人争相抢钱一幕时，放映厅内的洋人轰然大笑，同在现场的复旦大学教授洪深被深深刺痛，愤然离场。

　　回到家后，片中侮辱华人的情节一直在洪深心中萦绕。他随即回到大光明影戏院，发现门口聚集了许多年轻人，都在议论此片，表示要写信给报馆以劝告国人勿看此片。其中一人还拿出当天《民国日报》觉悟副刊上刊登的36人反对放映《不怕死》影片的署名信。洪深冲进戏院，登台痛斥《不怕死》影片。几百个观众纷纷离座表示支持，并一同退票。

　　此时大光明影戏院的大股东高永清指使洋人经理将洪深揪入经理室，动手殴打，致使洪深的嘴唇被打破。之后洪深遭到抓捕，被扣押约三小时后才被释放。这就是轰动一时的“不怕死”事件。

　　上海电检会迅速查禁了这部“辱华影片”，并要求其“向国内民众道歉”。此外，各报不再刊登大光明电影的广告，并禁映罗克主演的其他影片等；3月13日，洪深将大光明告上了法庭；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宣传部责令大光明等院立即停映该片，由外交部向美使馆交涉，禁止该片在任何国家开映；8月15日，《申报》刊登了该片主演罗克致中国旧金山总领事馆的道歉信，并声明将该片拷贝全部收回；与此同时，由于华人报纸拒登大光明影戏院的电影广告，致使该院营业一蹶不振；10月16日，大光明登报道歉，表示愿意接受罚款5000元，捐助公益事业。

　　在“不怕死”事件后，美国片商感受到民国电影检查制度的威力，不得不配合检查会的工作。突出的事件是米高梅公司的中国题材名片《大地》，在遭到检查会的抵制后，不得不派代表来华，与后来的1931年成立的中央电检会达成摄制协议，同意由中方派员监督拍片，接受中方的修改意见，并在完成后主动送审，这是好莱坞历史上第一次为了拍摄影片而由制片厂同外国政府签订正式协定。

　　国民政府为何严审武侠神怪片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1930年11月，立法院通过了《电影检查法》，规定，电影审查委员会职权为“一，检查本国制和外国制影片。二，核发准演执照和出口执照。三，取缔不良之电影片或违章制罚各事项。”《检查影片规则》检查标准为：一，不违反党义和国体者。二，不妨碍风化及公安者。3，不提倡迷信邪说及封建思想者。

　　1931年教育部和内政部组成中央电影检查委员会，全国统一的电影审查制度建立起来。

　　国民党电影审查制度建立之初，首先严查的是风行一时的武侠神怪片。那么，原因在何处呢？汪朝光分析认为，自上世纪20年代中期风行的武侠神怪片，到30年代时数量已经达到了电影出品总数量的60%还多。这些影片以中国传统的武侠神怪题材为主题，表现了万能的神仙世界，使得许多对现实不满的百姓在无形中滋生了虚幻情绪。而武侠片的泛滥，使得民间习武之人日渐增多，在四川峨眉道上有许多“神经疯狂者”跑上去，还有河南嵩山，也有许多要求习武之人；另一方面还造成野蛮的英雄主义，解决问题时一语不合，动辄就动手打人。实际上，当局的深层顾虑却是侠以武犯禁，迷信传说流行，对统治秩序是一种威胁。当时有一种说法：“要唤起民众的革命思想，没有再比用义侠的故事做兴奋剂能收切实的功效了。”

　　《假无常骇人》和《风流和尚》为何被禁

　　上海电影学院的莫老师认为，《假无常骇人》就是为满足观众封建迷信心理，充满低级趣味。比如假无常突然出现时，用天气的突然变化作为陪衬，用剧中人物惊骇的表情及屁滚尿流逃窜的情形来迎合观众隐晦的“看好戏”的心理，遭到了一些人士的不满。1931年3月2日，电影检查会正式办公，二十天后，就禁掉了《假无常骇人》。

　　而《风流和尚》的被禁，则是与其低俗的题材且充满“肉欲”的想象空间有莫大的关系。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创作编导室编剧佟冰一告诉记者，民国早期的电影，多模仿了欧美影片。而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欧美影坛充满了情色影片。中国这一时期的电影也和他们“异曲同工”了。《风流和尚》就是这样的产物。这部影片一播放，就让人联想到了明清时期的禁书《风流和尚》，尽管创作者再三否认也难以挽回其印象。

　　当然，《假无常骇人》与《风流和尚》也绝非电影检查会禁映的“孤品”。仅1931年一年，经过电影检查会之手就禁映《火烧红莲寺》《车迟国》《飞侠吕四娘》《劫后孤鸿》《孤岛妖影》《双剑侠》等一批武打神怪片。而《桃花泣血记》删去有关占卜的描写；《歌场春色》修改主角不敬父老，逐妻致死各节；《一个上海小姐》删去影片中骂“他妈的”一句，以及和妓女同宿之情节；《关东大侠》，删去片中杀狗充饥之情节。

　　而对于进口片，电影检查会也毫不手软，比如：《美油灯》《不怕死》《猫爪》三部描写中国落后的“辱华”影片均被禁映。《真假姑母》删去假姑母裤子脱落的镜头；《门当户对》删去女人洗浴场景；《珠怨思凡》删去卧室和火车上两场“狂吻”戏；《春波荡漾》脱衣见脐和露小腿的镜头均予删除。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张石川

　　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