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雨花台区实验幼儿园门前家长彻夜排队的情景依然让人记忆犹新，而80个招生名额却收到800张条子的“潜规则”则更让人震惊。一边是收费合理、教学质量好的公办园“僧多粥少”，一边则是一些民办园的高额收费让人望而却步。南京的幼儿园究竟怎么了？上幼儿园到底有多难？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针对一系列疑问，快报记者本周对南京上幼儿园难现象进行了深入调查。调查中记者发现，在南京上一所好的幼儿园要越过不少“门槛”，虽然公办幼儿园收费相对较低，但花在“门槛”上的隐形消费并不少。有些幼儿园甚至开展了“你愿意出多少赞助费”的调查。这些为了孩子未来而不得不承受的价码让很多家庭倍感沉重。有专家认为，上幼儿园难的症结还在于政府对学前教育投入不足。
□快报记者 黄艳 陶维洲
【家长·算账】
民办幼儿园 花钱多家长未必放心
账单：
2008年9月-2009年6月，保育费5000元、伙食费约1000元，10个月总费用约6000元
2008年元旦刚过，刘雨婷（化名）来到小区配套的民办幼儿园传达室登了记，儿子豆豆2005年10月出生，2008年的9月应该上小托班了。刘雨婷把孩子上幼儿园想成一件简单的事，就在小区里上，孩子不用跑远路受罪，幼儿园也是新建的，看上去设施相当不错。
不久，幼儿园贴出了报名通告，小区业主的孩子在符合一定的条件后可以入园。“房子登记的是我和老公的名字，户口也提前一年迁过来了，我想不应该有问题。”刘雨婷看到报名通告后心里更有底了。
“我家儿子没给报！”说这话的是刘雨婷的邻居小张，小张的儿子是2006年1月份生的，就比豆豆小几个月，按照常规的入学规定，两个孩子应该一起上小托班，两家还约好了向幼儿园申请做同班同学呢。可没想到幼儿园告诉小张，因为小托班只有两个，孩子又太多，所以他们对业主的孩子也不能全收，年龄较大的，出生在下半年的孩子可以入园，出生在上半年的虽然符合常规入园年龄，但不能入园，得等到第二年9月小班再扩一个班后直接上小班。
刘雨婷在小张羡慕的眼光中把豆豆送进了这所幼儿园的小托班。“一个月保育费500元，每顿饭5元，这在小托班不算贵的，如果不是业主的孩子，每个月还要再多交两三百呢。”
感觉不错的刘雨婷在一个月后发现了问题。“妈妈，妈妈，我不要上幼儿园！”凌晨两点多，豆豆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大哭大闹，竟以为天亮了，非常抗拒上幼儿园。“我后来就留心观察了，在幼儿园，几次都看到老师大声喝斥小朋友。小托班的孩子也就两三岁，这样被老师骂怎么可能不害怕上幼儿园？”刘雨婷有了一个新的决定，一定要让孩子换一所幼儿园上小班。“当时就是想，一定要找一所口碑好的幼儿园，特别是老师要有爱心。”
名牌公办园 隐性消费近2万
账单：
2009年9月至今，人情费3000元、赞助费1.5万元、保育费3312元、伙食费约700元，总费用约2.2万元
刘雨婷从2008年10月开始打听公办园的情况。“我们单位附近就有几所不错的公办园，可我一打听，人家就说还没开始登记呢！”知情人告诉刘雨婷，不是没开始登记，而是从不登记，因为名园的名额早就分出去了。
还是赶紧找人吧！“先找了我一个同学，她爸在一家有幼儿园的单位工作，那所幼儿园是省级示范园，口碑挺好的，她爸在单位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而且我同学还没生孩子呢，没用上指标，我以为这种情况还是挺有把握的。”等了一个多星期，同学的父亲给答复了，名额太紧，幼儿园最多能解决本单位的第三代，这沾不上边的关系是不行的。
一条路不通，刘雨婷又找到自己的姐姐。“我姐认识的人多，过了一个月，她就给消息了！”原来，刘雨婷姐姐一个朋友所在的单位与一所名园是协作关系。“每年都给几个指标，如果本单位子女用不完，熟人就有希望了。”这位朋友挺肯帮忙，答应如果本单位名额多出来，一定给刘雨婷。
好消息来得很晚，去年8月份，都快开学了，刘雨婷才接到通知，儿子被录取了。“当时太兴奋了，说是还要交1.5万的赞助费，我也认了！”“我给姐姐买了一瓶香水，给那个朋友买了两条烟，也就是象征性地表达一下，花了3000块钱。”豆豆入园后，刘雨婷听同班孩子的家长提起，有的家长因为没名额，愿意出5万块赞助费都没进来。现在豆豆在新的幼儿园非常愉快，老师对孩子很有爱心、有耐心。
“昨天，同事去给女儿报名上幼儿园，回来后很生气。她说，填写的表中有一项你愿意出多少赞助费？她没当回事，空在那儿了。后来门卫含蓄地提醒她，如果这一栏空着，可能她就接不到正式的报名通知了。没办法，她咬咬牙填了3万，这基本就是她全年的收入。”刘雨婷说起这些，语气格外沉重。
【幼儿园·算账】
公办幼儿园 风光背后是负债累累
在家长眼中，幼儿园的收费已经贵过大学，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溢。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李静（化名）是南京一家省级示范幼儿园的园长。“每当别人介绍起我的身份，都会有人说，你们幼儿园真是难上啊，那么火！”这时，李静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每个月等着保育费还欠款
李静工作的这所幼儿园每个年级有三个班，幼儿园不算最顶级，但也是中等偏上的。“要是有钱，我们会办得更好！”
李静算了一笔细账。公办幼儿园除了在编教师工资由国家拨款外，其余几乎所有的费用都是自筹的。“每年暑假，学校里小修小补一下就是几万块；每个月水电费要两三万；还要更换旧电脑；孩子们用的纸笔颜料也全在涨价。”李静说，幼儿园每个学期都会给孩子们添置新的玩具教具，一个班就得三四千元。费用实在太紧了，李静会想办法打申请，上级部门可能会批个万把块钱解燃眉之急。
“每个月收到保育教育费，就开始盘算该还谁的钱了。”李静所在的幼儿园每个月收的保育教育费是公办园里的最高标准也就是552元一个幼儿，这笔钱是自收自支，完全自主支配。“一年按9个月收费来算，总共100多万，根本不够花。”前几年，幼儿园的外观看上去确实太旧了，她下决心花10多万刷了一次。“小朋友接触的装修材料，肯定是环保的，当然也特别贵。”李静说，这次大动作以后，幼儿园五年内都不必大动了，但也因此又增加了债务。
“其实，如果没有高要求，这样收费也能扛过去。”李静说，幼儿园之所以能得到家长认可，就是因为从师资到办学理念，甚至细到一些游戏的设计、孩子的作业设计都是需要琢磨提高的。这样，教师培训、耗材添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说过各种节日、演节目要有服装，孩子们要有礼物，要排节目，哪一样都要用钱。”想把幼儿园办好，李静天天都在愁钱。
涨价也是无奈选择
“2009年有60家幼儿园集体申请涨价，也没结果。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涨。”李静说，2006年实行一费制之前，省级示范园一个月保育教育费是156元、市级示范园是146元，一费制之后要求取消赞助费，省级示范园涨到460元一个月，可以上下浮动20%。“公办的省级示范园很抢手，一般执行的都是552元一个月的上浮20%后的最高标准。”即便如此，钱还是不够用，2009年有60多家幼儿园集体提出要从460元涨到600元一个月，但没有结果。“我们幼儿园，就是近两年不做什么基建，也要收800元一个月才能收支平衡。”李静说。
账单
年收入：一名幼儿一个月保育教育费552元，一年收费9个月，200多名幼儿，总收入约100万元。
年支出：人员工资约20万；水电费约30万；玩具教具添置7万-8万元；校舍维修费、办公耗材费，大型运动器械添置、教师培训费、退休教师工资补差等存在变数的花费每年超过50万元；实际年总支出超过收入至少10万元。
民办幼儿园 一年结余不会超过10万
“虽然我们民办幼儿园的收费要高于公办幼儿园，但由于没有政府财政一分钱的支持，我们的日子同样过得紧巴巴的。”南京一家民办省级示范幼儿园园长黄林（化名）告诉快报记者。
最怕场地租赁费涨价
黄林所在的这所民办幼儿园场地面积约1800平方米，现在共有8个班级，每个班约30个孩子，教职工近40人。
记者走进这家幼儿园时看到，在进门处挂着的一块白板上写着鼓楼区物价局核准的保育费收费标准：850元每月。“应该说，在同类的民办幼儿园中，我们的收费已经算比较低了。”黄林告诉记者，她们幼儿园除了保育费和伙食费外，不再收取其他费用。而伙食费是按照政府定的标准，按每个孩子一天5元收取，基本上全部用到了孩子身上。所以，幼儿园日常的运营费用全靠这850元的保育费。
现在园里有近40个老师，平均工资2000元左右，仅这一块每年就要支出近100万元。“现在感觉压力最大的就是老师的社会保险，国家每年都在涨。”除了工资外，民办园还有一项重要的支出：场地租赁费用，公办园这一块基本都是免费的。“我们目前签的合同是每年10多万元，但是现在房价一个劲儿上涨，不知道到续约时会不会涨价。”
此外，为了保证幼儿园的教学质量，黄林每年都要花约10万元用于教科研。“这笔费用有的民办幼儿园是没有的。”
除了上面三块大的支出外，最让黄林感到压力的是办学过程中各种琐碎的费用。黄林说，每年都是这样，不知不觉中钱就花出去了，一到年底拢账，结余从来没有超过10万块。
呼吁政府扶持
记者了解到，目前南京的幼儿园超过400所，其中公办幼儿园（教育系统办园、机关企事业单位及院校办园、集体幼儿园）占60%，教育系统办园不足百所，集体幼儿园100余所，这些幼儿园均按照“一费制”收费，根据等级，每月收费从160元-460元不等，并可上浮不超过20%。在这些公办园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省示范园等级的教育系统办园和单位办园。
“我们园在民办园中算发展得比较好的，基本不愁生源。”黄林呼吁，政府不仅要多开办一些公办幼儿园，而且要对民办幼儿园给予一定的扶持，这样才能提升民办幼儿园的办学水平。
账单
年收入：一名幼儿一个月保育教育费850元，一年收费10个月，200多名幼儿，总收入约170万元。
年支出：人员工资加保险等约100万元；场地租赁费10多万元；教科研经费近10万元；每年教育教学活动费、购置孩子用品等约15万元；办公耗材费、水电费等每年约30万元；实际年总支出超过160万元。
虞永平：
平衡学前教育资源
还需政府加大投入
一面是公办名园挤破头，一面则是一些民办园和公办园或因收费高、或因教育质量较低而乏人问津，其中凸显出的是学前教育资源不平衡。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星期柒新闻周刊就此专访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虞永平。他认为，平衡学前教育资源，关键还在政府投入。人民政府要多开办公办幼儿园，同时帮助扶持民办幼儿园，使南京学前教育水平得到整体提升。
上幼儿园难是结构性矛盾
星期柒新闻周刊：最近又出现南京家长为孩子上幼儿园而彻夜排队报名的现象，对此您怎么看？这是因为学前教育资源短缺吗？
虞永平：有了这种现象的出现，我们就说上幼儿园难。事实上南京这一现象的出现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教育资源短缺，而是结构性矛盾。从南京幼儿园的总量上来讲，应该说不少，而且一些民办幼儿园可能还存在生源的问题，招不满。一些可以开8个班的幼儿园只开了6个班的情况也有。
星期柒新闻周刊：也就是说上幼儿园不难，难的是上好的幼儿园？
虞永平：是的。现在所说的上幼儿园难，难的是上一些收费合理、教学质量又好的名园。
星期柒新闻周刊：那么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在哪里？
虞永平：南京虽然幼儿园很多，但是真正好的、高质量的、公办的幼儿园总体上不能满足不断增长的需要。而由于猪年出生的孩子量比较大，另外南京作为一个大都市外面进来的小孩也比较多，对优势教育资源的需求比往年都要大。在这种条件下，优质教育资源稀缺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从而成为民众关注的焦点。
小区配套幼儿园应公办
星期柒新闻周刊：面对这种情况，教育主管部门应该怎样解决呢？
虞永平：实际上，这个问题仅靠教育部门是无法解决的，这需要人民政府痛下决心，增加公办教育资源。
星期柒新闻周刊：有没有具体的实施路径？
虞永平：我认为有两条。第一是将小区配套幼儿园交由教育主管部门来办，办成公办幼儿园。事实上，教育部有过相关文件要求小区配套幼儿园首先要交给教育主管部门来办。而现实是，现在很多小区幼儿园都是开发商在搞，做成民办幼儿园，这显然对居民的吸引力是不够的。而教育主管部门拿不到小区配套幼儿园的开办权。
第二条就是对现有已经合格的、有一定规模的民办园，政府要用补助基金进行适当的补助，帮助他们提升质量，让他们也具吸引力。现在国内很多地方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星期柒新闻周刊：这两条路径中有没有需要注意的问题？
虞永平：当然有。就拿小区配套幼儿园来说，即使教育主管部门拿到了开办权，能否办成公办幼儿园同样是一个未知数。第一，公办教师要编制，涉及人事部门；第二，公办教师要经费，又涉及财政部门。所以我说人民政府要痛下决心，加大学前教育方面的投入，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其实南京已经有这个条件。目前南京3-6岁幼儿的入园率已经达到90%以上，这在全国是很高的水平。但是入园率高不等于普及，普及是质和量的统一，不但要有入园率，也要有质量。所以，还要提升举办教育机构的质量。如何提升？一条就是由教育部门将一些资源统筹下来，变成公办的，这不是没有可能，青岛、厦门就做得很好。另外一条就是通过扶持，提升民办园的办学水平。
逐渐在民办园中增加公办编制
星期柒新闻周刊：现在一些民办幼儿园收费很高，但是教学质量却无法保证，您怎么看这一问题？
虞永平：其实这就是教育资源不平衡的体现，并造成了一种不公平。现在不少家庭因为挤不进公办园，只能上民办园，花了很多的钱，没有得到应有的师资水平。
星期柒新闻周刊：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虞永平：这就需要政府加大对民办园的投入。现在南京有一些比较好的措施，比如对低收入家庭上幼儿园进行补助。但是这种补助是指向家庭的，而不是指向教育机构。指向家庭的补助对于幼儿园开办机构来说，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政府在这方面的投入方式一定要多管齐下，目前是投向家庭的，是扶持低收入人群的，以后应逐渐向多向化发展，既投向家庭，又投向办园机构，对那些在办园过程中的确有贡献、确实有困难的要给予一定的补贴，从而提升他们的办学水平。
如果今后有条件的话，在民办幼儿园中还应逐步增加一些公办编制。这样做的好处是，让这些公办教师带动其他老师，让其他老师觉得有盼头。最重要的问题是有了公办教师能够减少民办幼儿园的投入，一个编制就是一份经费。
星期柒新闻周刊：这些可能都有待政府进行大量的教育投入？
虞永平：是的。通过政府多办公办幼儿园，使一部分质量差的民办幼儿园自然淘汰，对条件比较好的民办园通过扶持来提高，这样才能整体上提升南京幼儿教育的水平，从而平衡学前教育资源。
之前南京提过要把南京打造成教育名城，我觉得幼教是最有条件的。以前南京的幼教在全国是比较有名的，现在出现了一些问题是很正常的，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