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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小说从陷于地产纠纷的乔家大院起笔，撕开旧城改造重重帷幕的一角，揭示了儒雅精致的文化金陵无奈伤逝的复杂过程。文物存毁、古玩陷阱、民国逸事、预测学泛滥、盗版书操作等社会热点，无不信手拈来，妥帖融入人物命运之中。

　　本报选载小说其中一段，重点讲述过去发生在乔家大院里的那些故事……

　　[上期回顾]

　　第二天一大早，乔二少就到南市楼找周明山，明为访客，实为替他正名……

　　南市楼距奇玩街，不过一箭之地。乔世钟和周明山两人安步当车，说话之间，奇玩阁迎风招摇的店幌，已在望中。奇玩阁是金陵城中古玩行业的首户，坐落在奇玩街与贡院西街相交的路口。其实奇玩街本名祈望街，硬是因为这奇玩阁的名声大，竟被人讹传为奇玩街，也就不断有新的古董文玩店在此开张，渐至汇集数十家之多，店堂内琳琅满目，青铜白玉、古陶名瓷、宋版明刻、碑帖字画，无所不有，争奇斗胜，成为金陵城中一处特别的景致。

　　乔世钟本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想跟着周明山跑跑，看看他如何选古董、谈交易，长点见识。周明山原在几家店中有看好了的东西，经此一番波折，无意再逗留此地，遂决定今日就去验货结账。两人进了奇玩阁，早有眼尖的伙计，报与掌柜伍万成，伍掌柜忙不迭地迎出来，请二位进里间雅室，上坐奉茶。

　　伍掌柜心中盘算，大约是乔二少相中了什么物件，请了周明山来掌眼。倘若前日的传言不错，这两人也真应了古话，叫“不打不相识”。他人的是非也不必管他，财神光临，总是要善加应酬的。

　　待两人坐定，茶水上桌，伍掌柜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请教乔二少有什么吩咐。乔二少笑道：“伍掌柜客气了，我于此道一窍不通，能有什么吩咐？我今日跟着周先生，是做学生来了。”周明山忙说：“二少说笑话。二少何等身份，周某能供驱使，已自荣幸，安敢妄自尊大！”转脸又向伍掌柜道：“二少今日偶得闲暇，要来看看贵处的宝物——伍掌柜可先将前日那件手卷取出，请二少品鉴。我不日就要回京，正好也把货款结了。”

　　伍掌柜应着，转身向门外吩咐了伙计，这才陪着坐下，请二位用茶。那边伙计已捧着一只紫红刻漆方盘上来。伍掌柜接了托盘，放在手边茶几上，取了盘中手卷，双手捧给乔二少。乔二少看那手卷，装裱得十分精雅，非同常物，也不敢大意，起身将手卷平置于长几上，抽开骨签，轻轻拉展，只见是一帧帧清丽的法书，裱成长卷。起首一位书家署名卫铄，当是王羲之少时所师从的卫夫人了，第二件又是唐代名伎薛涛所录曹植的《美女篇》，第三件是传说能日写《唐韵》一篇的吴彩鸾手迹。他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周明山怎么会看中这种东西，再看下去，还有宋人胡惠斋、张妙净和朱淑真，元人管仲姬，明人柳如是和叶小鸾，都是历代著名的女流。末后一跋，署名是秀水蹇媛女史，叙其多年苦心搜求，终于得到前辈女书家的佳作十一件，除上述外，还有唐代长孙皇后、元人曹妙清、沈清友的墨宝，却没见裱在此卷上。这位蹇媛女史，乔世钟倒有些印象，似乎是厉樊榭的《玉台画史》中，录有她的事迹，说她姓徐名范，是徐真木之姊，善书之名，在真木之上。观此跋语，果有王羲之《圣教序》的笔意。

　　乔二少看手卷之际，周明山却想起，日前在店堂柜台面上的零散饰件中，见过一件碧玉珠串，当时觉得珠面上雕琢的花纹颇别致，因价值不高，没有细看。他遂与伍掌柜打了招呼，转回前面店堂中，临街面的柜台上，搁着个旧木盘，隔成八八六十四格，分别盛放着些金石小件，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那珠串尚在，伙计报价也很低。周明山取在手中，迎了亮仔细察看，色质明艳光润，有几粒虽见黑点，但点状浑圆，实是翡翠而非碧玉；所雕也不是寻常花卉，而是动物，有龙有虎，有马有牛，通体盘成珠面，构想精巧而雕工精湛，一串十二粒，竟是一套十二生肖。他又瞥见另一格中，有两枚小指甲盖大的青铜花钱，一枚钱文是“皇帝万岁”，另一枚是“重臣千秋”，便让伙计一起送到后面去。

　　乔世钟已将手卷收拢，周明山笑道：“常言道字如其人，见其字亦如晤其人，二少顷刻间得会数位佳人，不亦快哉？”

　　乔二少疑惑地说：“像这样的东西，大约也只能充作玩物罢了。”

　　周明山点头：“二少所言不差。但世间好玩之人甚多，投其所好，便是生意之道了。”与伍掌柜结款，竟付了三百六十两银票。那珠串和花钱，伍掌柜也看出周明山是为乔二少挑的，执意不肯收钱，说是小小不言的玩意，乔二少不嫌菲薄，权当做个见面礼。二少还要推托，周明山却代他收下了。

　　周明山和乔世钟辞出奇玩阁，又去集粹斋，取了十来柄明清文人学士的书画成扇，去迪华斋，取了几本旧拓，几轴字画，去乐古斋取了几盒瓷器。各店中看周明山如约前来结款提货，也就把他被骗银票的传言，当作故事了。

　　看看时已近午，周明山定要邀乔二少去夫子庙茶酒楼小酌。秦淮北岸，一路多为茶楼酒馆，周明山选中的，则是泮池东面一箭之地，利涉桥边的问渠茶楼。

　　问渠茶楼与左近的问津、问柳，并称夫子庙“三问”，都是已历两百余年的老字号，也是金陵文人雅士日常聚会之所。二人走入后进雅座，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窗下就是波光粼粼的秦淮水。周明山点了几样清淡的菜肴、几样爽口的点心，烫了一斤绍兴酒，泡了一壶龙井茶，二人边吃边聊，耳边隐隐传来绵软香艳的歌乐声，自是出于南岸妓家与河中画舫的了。

　　周明山感慨道：“我也算行走南北大半辈子的人了，这贡院与妓院隔水相望，只有金陵一地如此。金陵士风，亦不当如此浇薄呀？”

　　“这却与金陵士风不相干，流连其中的，多半不是金陵人。”乔二少解释说。

　　酒足饭饱，撤去杯盘，换了清茶。乔世钟返回到了正题上，问起奇玩阁那件手卷的真伪。这半日间，周明山所购各物，他最不看好的就是这手卷。周明山却说，这手卷是他此行所收，最为得意的一件。正因为它真真假假，别人不敢要，他才能以如此低价到手。卫夫人的手迹，必假无疑，但薛涛书迹，历有著录，所用之纸，也确是薛涛笺，故而未必不真。吴彩鸾本是传说中人，自不应有墨迹传世，但朱淑真、柳如是、叶小鸾诸件，肯定不伪。更兼蹇媛徐范，善书知书，眼光甚高，此卷既为她所珍藏，非刻意作伪以牟利者可比，其中诸件，姑不论其真伪，书法精妙，皆非常人所能及。她是由明入清的人，可见即属赝品，也是明以前人所作，流传至今，价值也已不菲。“以文玩而论，判定真伪，固为第一要义，但也不能拘泥于一端。文玩文玩，文士喜好，足供把玩，就是佳物。”

　　乔二少疑窦得释，遂又取出花钱和珠串，请教周明山，为什么会挑选这两件东西。周明山说：“这两枚花钱，看着不起眼，若非昔年在李竹朋先生府上，见过一对，我也不知其价值。据李先生说，这是东汉初年之物，形制尚有王莽铸钱之风，精整厚重，显系官炉所出；此物传世几二千年，包浆浑如黑漆，不知已经多少人把玩浸润。那枚珠串，奇玩阁当碧玉卖，是卖漏了，我细看才晓得是翠。这还在其次，更令人赞叹的是雕工，能将十二生肖，一一设计成圆珠，鬼斧神工，浑然天成。虽说珠径不过五分，料小了点，恰恰更见出精巧。每常听人夸玉玲珑，这一件，可以称为翠玲珑了。”

　　乔世钟取过珠串，一一察看，果然自子鼠至亥猪，色色生动，耐得品味，不禁爱不释手。

　　两人直聊到红日西斜，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