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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代，魏晋名士给这个时代抹上了一道永恒的、迷人的、惊艳的色彩。魏晋名士是政治家、哲学家、文学家、书法家、诗人，是历史上最“装”与最不“装”的那群人，但装与不装的人，都成了贴在中国历史上最独特的审美标本。

　　几年前，低调的南京女孩北溟鱼凭着一篇作文就上了清华大学，比当年钱钟书先生还要轻松。从《风流绝》中，读者或可想见她那作文的水平。

　　[上期回顾]

　　大儒孔融用他的生命诠释了他的理想，时代精神转向的时候，总有牺牲品，他就是一个……

　　陈琳先生是做檄文的专家，并且是建安时代最有职业精神的檄文专家。

　　官渡之战前，陈琳曾经为袁绍写过一篇骂曹操的檄文：《为袁绍檄豫州文》，写得极其激烈精彩。

　　从曹操祖宗三代开始骂起，把人家父亲来路不明（曹操的祖父曹腾是宦官，父亲曹嵩是领养来的）、花钱买官的事情全抖搂了出来，给曹操定位为“赘阉遗丑”，这话说得比传说中的“草泥马”更难听。又说他残害忠良，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甚者，连曹操设立专门的盗墓官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去挖坟掘金子的事情也一起八卦了出来。把个曹操写得就是个卑鄙下流的王八蛋，估计袁绍看着那篇文章心里肯定暗喜：最好曹操同志看到这篇文章吐血三升，不战而亡算了。

　　然而袁绍到底低估了陈琳的能耐，看到这篇文章的曹操并没有像被诸葛亮骂死的王朗一样立坠马下，反而一身冷汗，神清气爽。更重要的是，陈琳先生的檄文治愈了天下第一神医华佗先生都无可奈何的头风症。

　　曹操从此害了相思病。

　　原以为是心中好之，口不能言，却不想袁绍死了之后俩儿子袁尚、袁谭不争气，玩窝里斗把自己给玩得两败俱伤，结果被曹操坐收渔翁之利。陈琳也落到了曹操手里。

　　因为那篇著名的檄文，曹操的幕府里一片喊杀声。

　　于是将陈琳拉上来审问道，你骂我就算了，干吗这么过分把我祖宗三代也牵扯进来？

　　陈琳先生的职业精神开始发挥作用。所谓职业精神，就是如阿庆嫂一样，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袁绍是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

　　他彼时早已忘记了檄文中间对曹操的一腔鄙视，正一身冷汗，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摇摇欲坠。只是低头哆嗦道，那是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意思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吃着袁绍先生的俸禄，总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啊！

　　陈琳先生的职业精神让曹操大为高兴，因为这种人最好对付：要想收服一个人，喜欢钱的给他钱，喜欢女人的给他女人，而陈琳先生如同到处跳槽的职员一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连推荐信都不劳烦你。

　　陈琳先生的履历是异常丰富的。他的第一份工是外戚何进的办公室主任，灵帝驾崩之后，东汉王朝的中心政治真空，大权被何进独揽。何进原想和袁绍一起把宦官都逮起来杀了，却又不敢，于是把西北军的大军阀董卓招到了洛阳，想借刀杀人。没想到董卓还没来，何进自己先被宦官张让给杀了。于是陈琳先生便跟了董卓，看着董卓在洛阳烧杀抢掠没前途，便又往冀州投了袁绍。袁绍败亡，陈琳先生便拿着简历又来找曹操。

　　虽然兜兜转转，可陈琳的几份工作做得倒都不错：当初陈琳是力主何进速诛宦官的，何进若是听了他的话，也不会最后身首异处。他替袁绍写的檄文，文气充沛用典繁复，很有可观之处。

　　曹操是个很实在的人，既然工作做得不错，就继续给他活干。陈琳先生有一般文人所没有的好处：他实在，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写命题作文更是一流，完全符合文化商业化的标准。

　　曹操于是给了陈琳一个司空军师祭酒，放到了他的参谋群中，和同为建安七子的阮瑀同管记室：没事的时候做书记官，有事的时候专写檄文。

　　果然，逃过一难的陈琳先生立刻显示出了他的多产：

　　曹操伐孙权，陈琳挥笔一蹴而就。这一下曹操的形象焕然一新，变成了一个审时度势、战无不胜的天才战略家，连上天都保佑他“利尽四海，兵不钝锋”。而孙权对比之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傻不啦叽地连菽和麦都分不清，无知还狂妄，不过凭着长江天险苟延残喘，只要曹操一来，后果定然是“大兵一放，玉石俱碎，虽欲救之，亦无及已”。这同样是历来史家所称赞的一篇著名的檄文，因为它把檄文的几个要素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说我方强大，对方暴虐苛刻，我强敌弱；二，我方尽占天时地利；三，我军必胜，敌军必败。

　　陈琳写文章是很厉害的，好比现在的专栏作家，不需要有感而发，只要手熟了套模板，一样是好文章。他给曹操写的《为曹公做书与韩遂》居然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大军待发，总得寻个由头，陈琳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质量也很不错，曹操很满意地夸他的檄文不能改动一个字。

　　只是在文以载道、言为心声的人眼里，陈琳先生就不是个讨好的角色。

　　颜之推曾经讽刺说，陈琳为袁绍做檄文就说曹操是豺狼，为曹操做檄文就说袁绍是毒蛇，全是御用文人那套，一支笔全无灵魂，做文人做成他这样，真是失败。

　　颜之推是后人，自然有臧否人物的制高点。然而陈琳正红的时候，曹魏阵营里也有很多人看不起他。比如曹植，只不过比起颜之推他要拐弯抹角得多。陈琳除了做檄文，平时还喜欢模仿司马相如做些辞赋，曹植抓住这条，话里有话地说他没有司马相如的能耐，偏还喜欢自比，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样新产品总要经过研发、生产、推广、成熟而后衰退的周期，不管诺基亚N系列曾经多红，iPhone来了照样得让路。于是王粲来了之后，陈琳的行情便开始看跌。倒让人想到李白的那句：“以色事君者，能得几时好。”

　　女人的色和陈琳的才都具有新产品的功能性，时髦，好用，却缺少保值的价值，时间久了总是要折旧的。而古董之所以值钱，在于它的故事，在于它历经沧桑却依然兀自安然。是凝在里面的那股精气，让人见了便不敢亵玩。

　　在建安七子中间，孔融赢得了曹操的注目，恨也恨得惊心动魄；刘桢赢得了曹操的尊重，有些人就是愣头青，然而能保持一辈子也是种风骨；阮瑀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王粲赢得了曹丕曹植的友谊；徐幹是个隐士，在朝为官，心却在山林；而陈琳是个好职员，仅仅是个好职员而已。

　　《檄吴将校部曲》里面有这么一句，“官渡之役，则张郃高奂举世立功。……既诛袁谭，则幽州大将焦触攻逐袁熙，举事来服。”不知道陈琳在列举着袁绍阵营里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之时是什么心情。我曾经想，他大概没什么心情，那些名字不过是笔画的累叠，不具有特别的意义。

　　陈琳心里一直有两种力量来来往往地拉锯，一个给他四易其主找借口，另一个又提醒着他名士该有的气节。陈琳自己都没法儿说服自己，于是坐在墙头，颇为迷茫，这一想，就想了一辈子。只是再想一辈子，依然没有答案：他到底是个文人，不能决胜千里之外，不能却匈奴、封瀚海。在军阀当道的时代，陈琳先生供职的公司动辄倒闭，又能到哪里去要求他的职业操守？他能左右的，也就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