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2月8日《中央日报》刊登出一则新闻：“今日恢复定渤对迅雷。京市体育场主办之小型足球赛，两月来经大小比赛三十余场，已入决赛阶段。前因天雪地冻未克举行，延至今始告恢复，今（八）日下午三时定渤、迅雷再度会师，争夺二部决赛权。”于是，这天下午，市体育场人头攒动，本地的和远道而来的球迷们坐在场内，为心仪的球队助威。自第一届市立体育场小型足球锦标赛开赛两个月来，定渤、迅雷这两支球队一路“血战”，突出重围，可见实力不一般。看来今天必定会有一番精彩对决。
不过，球迷们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竟然看了一场不欢而散的比赛：双方求胜心切，运动场上演一幕全武行。《中央日报》即在第二天以《小型足球赛，演出全武行》为题，将这鲜有的事件刊登出来。
小型足球赛，演出全武行
根据第二天（2月9日）《中央日报》记载，市体育场于2月8日下午三点举行的这场7人制的小型足球赛，是定渤与迅雷的第二次对垒。
比赛开始，双方便求胜心切，动作粗鲁。上半时双方各进一球，打成平手。换了场地再战后，战况超前激烈，定渤守门员拳殴对方前锋，裁判员处罚七码球（注：对方球员禁区犯规裁判所判罚的点球），迅雷曹承直操刀，一蹴未中。几分钟后，迅雷卷土重来，在定渤禁区鏖战良久，几次迫成险球，均为门将救出，惟最后一球竟告入网，致为迅雷攻入。此时定渤球员竟迁怒于裁判员，并动手殴打对方球员，球赛遂告终止。市体育场已将经过告裁判会审讯，被殴人员亦将依法控诉。
那么，这场球赛的最终结果如何呢？根据当月23日的《中央日报》的报道，2月8日下午的这场球赛，定渤球员因殴打对方球员，受到了裁判委员会的惩罚——迅雷胜出。
原来民国时期的足球赛也会上演全武行呀，这不和现在差不多吗？看了《中央日报》的报道，或许有读者会这么想。不过，87岁的老南京江家华告诉记者，其实民国时期的中国足球，棒着呢！
那么，现代足球何时进入中国，民国时期中国足球有多棒呢？
“大辫子”足球队称雄上海
当近代中国的大门被西方列强打开后，足球是体育项目中最早进入的运动。1860年前后，生活在上海的西方人就开展了足球运动。1867年，在洋枪队保护下的上海租界中，成立了足球俱乐部。当这些金发碧眼的外国水兵、商人在一起踢足球时，中国人就会远远地看这番西洋景。
后来教会学校引进了外籍教练，教中国学生踢足球。上海的教会大学——圣约翰大学于1902年成立了“大辫子”足球队，显现出一种横扫千军、无人匹敌的势头。很快，上海交通大学的前身南洋公学于1896年成立。创办之初，就宣布“体育一事与中西各课一律并重”。从此，南洋公学足球队与圣约翰大学并称足球队两雄。
南洋公学的校长唐文治，是清朝翰林。1904年的日俄战争，日军肉搏战的勇敢和熟练的刺杀技术，对唐文治震动很大。他大力提倡西洋体育运动和中国武术。据说，南洋公学足球队流行的一首著名的足球歌，就是唐文治亲自打造的：“南洋，南洋，诸同学神采飞扬，把足球歌唱一曲，声音亮。看！吾校的十个足球上将都学问好，道德高，身体强……一开足，个个生龙活虎，真不愧蜚声鸿誉冠我邦。”
因辫子输球，南洋公学校长嚎啕大哭
对于南洋公学校长唐文治来说，足球比赛是学校一件大事。每有比赛，唐文治便亲自布告如下： “今日下午本校与圣约翰比赛足球，所有上、中院（上院为大学、中院为附中）各级一律停课一日，以便前往助威，尚望各球员努力比赛，为校争光，本校长有厚望焉。校长唐。”
唐文治亲自督战，率领好几百人乘专车亲临赛场，组织拉拉队敲锣打鼓，拼命呐喊。学校附近的居民，甚至其他城市的球迷都赶来观看比赛。由于当时还处在清朝末年，球员脑后还拖着油光光的大辫子。比赛刚开始时，辫子是盘在头上的。可几圈跑下来，辫子就散了。赛势紧张，根本来不及再盘好，在争抢球时，辫子甩在对方的脸上，便是一道血痕。
一次，南洋的后卫队员在逼抢对方时，被辫子扫中，疼得捂住眼睛，对方前锋乘机射门，拔得头筹；裁判判对方赢球，唐文治不服，亲自出面交涉。裁判说：“辫子问题，向无规定。”唐文治说：“扫着对方要害，就应该算犯规，让对方罚球，否则太不合理！”裁判坚持己见，比赛结果南洋输球而回，队员们垂头丧气，校长唐文治竟抱头嚎啕大哭。
学校成为中国足球的萌芽之地
圣约翰与南洋足球队于1902年首次进行公开赛后，每年比赛一次。两校成为上海足球的执牛耳者。在它们的带动下，之江、沪江等大学及吴淞商船学校、徐汇中学、中西书院等学校，也相继成立了足球队。
1910年，在南京举办的全国第一届运动会上，圣约翰大学和南洋公学两校足球精英组成的上海区足球队吸引了众多球迷的热捧。虽然他们在与香港足球队的比赛中以0∶1败北，但他们敢于拼抢的劲头和精彩的球技还是获得了球迷的好评。
中华民国建立以后，上海的足球运动一跃成为中国的霸主，这与它的足球体制有绝对关系。上海是最早实行足球联赛的地区，锻炼出一批又一批的足球人才。1913年，华东大学体育联合会成立。参加的成员有圣约翰、南洋、沪江、之江、东吴、金陵大学等六所学校。这几所学校的足球联赛，大大提高了中国足球水平，涌现出不少熠熠闪光的球星。比如陆品琳、沈嗣良、余衡之等，还有享有盛名的“铁闸”李宁。
从此之后，中国的足球开始走出国门，称霸亚洲。
为筹备经费，中国足球队到东南亚“卖艺”
1913年，第一届远东运动会（即亚运会前身）在菲律宾马尼拉举行，这是中国足球队第一次参加正式国际比赛，最终获得亚军。从此，中国足球在亚洲鲜有对手。1913年至1934年，远东运动会一共召开了10届，除第一届获得亚军，21年间，中国队连获9届足球冠军。
这期间，每逢中国足球队与日本队交战，动辄打出5比1，4比0的大比分，让日本足球颜面尽失，不得不感叹生不逢时。
1936年8月，中国足球队以这样的成就出征第11届柏林奥运会，成为第一支亮相国际赛场的中国国家足球队。
在中国代表团参加奥运会的各类运动项目中，大家一致公认唯有足球尚能一搏，所以，当时的体育主管部门对足球队的选拔工作非常重视。经过3个月的选拔，1936年4月，中国足球队22人名单正式公布。“亚洲球王”李惠堂、香港歌星谭咏麟的父亲谭江柏名列其中。
然而，球队的教练却是对足球一窍不通的颜成坤，他凭借着南华体育会主席、香港中华巴士公司经理的双重职务，如愿谋得这个职位，以便自己游览外国。
坏消息接踵而至，赴柏林参赛，整个奥运代表团需法币22万元，而国民政府表示，财政困难，无法支付。为解燃眉之急，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的所有工作人员集体出动，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铺天盖地式的“化缘行动”，共筹集资金17万元，但仍缺5万元。足球队决定自筹资金，提前两个月到东南亚各国进行表演赛，以门票收入作为参加奥运会的费用。
1936年5月，中国足球队从上海出发，转战越南、印尼、缅甸、印度等国，在两个月的27场比赛中，24胜3平，“中国铁军”名声远扬。
一路艰辛，中国足球队终于来到了奥运赛场。
永载史册的中国足球奥运“绝唱”
当时的奥运会足球赛制与今天不同，是一开始就直接抽签踢淘汰赛，若首场告负便打道回府。中国队首场便对阵英国队。英国队是当时的世界劲旅，不过，他们对中国队的骄人战绩，也早有耳闻，所以，英国队也怵中国队。为此，英国王室特地给英国足球队发来专电鼓劲。
1936年8月6日下午5点半，中国队第一次亮相世界赛场，与英国队在柏林康姆逊球场狭路相逢。比赛一开始，早已洞悉中国队虚实的英国队便严密看防李惠堂，使其纵有绝技也难以施展。上半场，中国队攻势凌厉，一次下底传中后的破门，可惜被裁判吹为越位。
两队以0比0结束上半场，中场休息时，在场的西方记者纷纷在广播中感叹，中国队不同凡响。下半场，双方易地再战，由于在东南亚连续征战，再加上抵达柏林后舟车劳顿，中国队逐渐体力不支，最终以0比2告负，结束了中国足球的奥运之旅。说起来惭愧，这也是迄今为止中国足球的奥运“绝唱”。
此届奥运会上，“亚洲球王”李惠堂技惊四座，但他拒绝了英国教练的挽留，毅然回国。
民国足球爱惜名誉拒做产品代言人
因为中国足球队在国内外出色的表现，足球成为中国人最爱的运动。球员们也成为中国人的偶像。江家华告诉记者，因为家里做酒的生意，手头有钱，他经常买票去看足球比赛，“多半在中央体育场举行，门票也不贵，相当于同时期一张电影票的钱。”老人回忆说，民国时候的球员们踢球特别认真，像对待一项无比神圣的事业。“从来没听过什么赌球，那个时候，足球是我们民族力量的象征。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也只有足球可以让我们扬眉吐气了。没有人会亵渎它。”江家华还说，当年的球员总体素质特别高，为人特别和善。像1948年2月8日那场发生斗殴的比赛，绝对是极个别的行为。
“那时的球员都是按月领工资，据说和大学教授拿的差不多。也很少有足球运动员做广告。《南京人报》曾报道过一则消息，说有一家药厂找沈嗣良宣传，被他一口回绝。他们的衣食住行和普通人一样，从来没看过报纸上报道球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闻。那时的球员还比较好学习，被评为世界五大球星之一的李惠堂就写了好几本关于足球的理论书，你让现在的球员写去？他们都忙死了，不知道忙什么东西！”
“因为当年的中国足球代表着中国的形象，所以，无论球员还是我们球迷，都格外珍惜它。”江家华说。
“亚洲球王”李惠堂在1928年提出一个响当当的论断：“足球是我国最出色的运动、远东连捷七届、和本年度港沪两华队的冠军头衔便足引证无讹了，我们更进一步而知足球，不特是我国最出色的运动，而且是最通行的运动，那也是万众公认的。所以在足球的名称上头、要冠之以中国国艺称号。”
不知看了这段话后，如今的中国球员会否汗颜？
（感谢天津体育学院张连起老师、沈阳体育学院李强老师对本文的支持）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