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2月14日下午四时许，浙江长兴县李家乡龙华庙的乡民们，被一声巨响吸引出家门，他们看到了一幅平生从未见过的景象：龙华庙后的弄山上漫山遍野飞舞着崭新的钞票，蔚为壮观。贫穷了一辈子的乡民们望着密集的“钞票雨”，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立即呼号起来，倾巢而出，直奔弄山。所有人都在抢拾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些钞票是从哪里来的，那声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并不知道。更不知道的是，一个半小时之前，中央航空公司上海总部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中央日报》刊登的这次飞机失事的新闻
快报记者 施向辉 摄
飞机失事示意图 李荣荣 制图
飞机神秘坠毁，银行大员为何慌赴失事现场
1946年12月13日，一架C-47型卅一号飞机从北平起飞，目的地是上海。途经南京的时候，该飞机停留了下来，在南京明故宫机场待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二点三十分左右，飞机离开南京。按照计划，飞机将在四点半左右到达上海龙华机场。然而，飞机从南京起飞五十分钟后，即与京沪两航空站失去联络，不知所终。中央航空公司上海总部顿时陷入恐慌，立即着手开始进行搜索、调查。
而从南京航空站传来的消息称，飞机离开南京时，一切正常。中央航空公司随即派出两架飞机往苏州无锡一带搜索，一无所获。就在他们心存侥幸：飞机可能在苏锡一带被迫降落时，16日突然接到浙江长兴县政府电报：“贵处空运XP-P20机，于十四日十七时坠落本县弄山，（机上人员）俱亡，如何料理，赐电复。”中央航空公司立即派两批人员分乘飞机和火车赶往出事地点料理一切事务。与此同时，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襄理周克昌，搭乘第四十七号专机，从上海龙华机场出发，前往长兴；另有一名中国银行职员，乘上午七点早快车，由陆路经苏州转赴长兴。
一架飞机失事，中国银行为何第一时间派员赶赴出事地点？原来，这架飞机上，竟然装载了1579公斤重的钞票，分装在33个箱子中，共计12亿元（记者注：法币）。这笔钱是中国银行北平支行转运到上海的。在飞机坠毁现场，随处可见的钞票令人顿生疑窦，这是否就是一起普通的飞机失事案，还是飞机遭人劫持导致坠毁？
民间盛传飞机是被劫持坠毁的
本刊记者调查了3位年龄在八十岁左右的老南京，他们都表示，曾经听过这个新闻。87岁家住孝陵卫的老南京江家华告诉记者，飞机坠毁之后，坊间便流传着一种说法：这架装满钞票的飞机是被劫持后坠毁的！
这个故事开始的地点是南京明故宫机场。根据江家华的口述，劫持这架飞机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周某，一个是叶某。江家华老人回忆的版本是：飞机从南京起飞时，副驾驶周某和乘客舱内一位银行工作人员叶某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在叶某的旁边，安安静静地摞着33个箱子，每个箱盖上都贴着上海中国银行总办事处的封条。这位周某是前国民党空军少校，有段比较显赫的抗日经历。他和银行工作人员叶某是老相识，在叶某的唆使下，周某利用职务之便，不断地往返上海—重庆之间做起黄金买卖。资金不够，他就挪用军款。横财发了不少，可惜还没来得及享受，周某就东窗事发，被开除军籍。在亲属的斡旋下，周某转身一变，成为中央航空公司的一名飞机副驾驶。
中国银行要运送巨款一事，是叶某透露的风声。他和叶某谋划良久，决定劫机。原先周某并不担任这架飞机的副驾驶，但他绞尽脑汁，最终成功地登上这架飞机。
周某和叶某做好分工：周某负责解决驾驶员和机械师，叶某负责解决报务员。下午2点30分左右，周某站在驾驶员身后，正在紧张准备，他突然听到舱内传来剧烈的打斗声，他知道，叶某开始行动了。驾驶员和机械师也听到了异常响动，他们刚转过头来，就发现周某已经用枪对准了他们的脑袋。一声枪响，周某赶紧调头看向舱内，原来是叶某解决了报务员。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了一声断喝：“都给我不许动。”原来，驾驶员趁周某分神，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枪，对准了周、叶二人。
飞机一下子失控了，剧烈地颠簸起来，一旁的机械师没有站稳，竟然跌倒在驾驶员身上，周某乘机击毙了驾驶员和机械师。周某一阵狂喜：现在飞机上就剩自己和叶某了，劫机计划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按计划将飞机开往香港某处，自己几辈子都会睡在钱堆上了。叶某也发出了狂笑声，尖厉的声音让周某心里怦然一动：为何自己不独吞这12亿呢？他立即朝叶某举手一枪，叶某便倒在他的脚下。
天气情况有点恶劣，这是周某没料到的。正当他全神贯注地驾驶飞机奔向“康庄大道”时，突然感到咽喉被一双大手死死卡住，原来，叶某没被击中要害，他醒过来后愤怒异常，便扑向了周某。两人纠缠在一起，全然没有顾及到，这架失控的飞机正向一座黑森森的庞大山体急速撞去……
飞机为何在南京停留一个晚上
民间传闻活灵活现，这是否就意味着事情的真相呢？
现在再回头看飞机坠机前的行程，确实有不妥之处。记者查阅资料时发现，这架飞机原本是从北平直飞上海的，其主要目的就是转运那笔巨款，那又为何在南京突然停了下来？
“导致飞机改变原来的飞行计划，除去人为因素，不妨可以从天气因素上考虑考虑。”天津中国民航大学交通工程学院欧阳杰老师提醒记者说。记者随即展开调查。
在1946年12月13日《中央日报》的“天气预报”上，记者看到，“全国各区十三日天气情况：东北区（东九省），天气阴，风向东北，风力一级……华西区（长江上流）天气阴，风向北，风力一级。华中区（长江中流）天气阴，微雨，风向不一，风力一级。华东区（长江下游、东南沿海）天气阴，有雨，风向东南，风力一级……”可见，12月13日这天，全国各地的天气都不太好，阴冷有雨，这确实为飞机飞行带来一定难度，似乎飞机停留南京有了理由。但既然飞机可以从天气状况类似的北平机场顺利起飞，就说明了这种天气不会为飞行带来障碍。
况且，既然飞机都已经从北平飞到南京了，为何不一鼓作气飞往上海，偏偏要在南京停上一段时间？
临时加塞的两位乘客有点可疑
记者查询了1946年12月14日的《中央日报》，并没有从新闻报道中发现相关新闻，但是飞机失事后，有人发现该飞机从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时，顺带捎上了两位乘客，一位叫做戴天放，另一位，叫薛锦绶。飞机上可是装载了巨款的呀？换句话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飞机飞往南京并停留的原因，就是为了带上这两位乘客？
那么，从南京明故宫机场登机的这两位乘客，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们的“加塞”，会不会和这笔巨款有关？
记者从这一天的《民国日报》上看到关于这两位乘客的介绍：一为四川华西大学牙医学院副院长戴天放，男，川内江人氏，现年四十岁，华大毕业后，至美留学，获得诺城大学奔文准尼亚大学牙医博士学位。另一则为行政院专员薛锦绶。关于薛锦绶，报纸没有介绍，其他的民国资料也记载甚少，记者多方查找，才在上海交通大学数字档案馆内看到了一则连标题在内不及90字的短讯：“1935年，举行国立交通大学国际问题研究会成立大会……会议选举薛锦绶为会长。”看来，这两位乘客真的是顺道捎带而已。
还有谁知道飞机上载有巨款
也由此看来，飞机上的机组人员并不知道这次飞行的真正目的。如果知道，他们绝不敢在中途停留，并且还捎带他人。民间传闻的飞机上有一位银行工作人员，是子虚乌有。飞机失事后，全体遇难人员名单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银行人员。
而且，根据记者查阅的历史资料显示，飞机离开北平时，机上的人员为如下几人：正驾驶马发祥、副驾驶侯安国、报务员钟德，机械师张树东（新自北平调沪）共四人，而《民国日报》上说飞机上的机组人员为3人。但民间传闻中的周某和叶某则根本没有出现，也没有在南京换驾驶员的说法。
转运数目如此巨大的钞票，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笔巨款理论上除了中国银行北平支行，和中国银行上海支行的极少数人知道，应该鲜为人知。然而，记者在查询资料时发现，除了银行本身，还有机构知道飞机搭载巨款这件事。
1946年12月19日《民国日报》一则新闻说，“关于中国银行之十二亿元钞票，该行于启动前曾全部由中国保险公司，与中国产物保险公司联合保险，以上两家保险公司，因责任重大，故又曾转分保予本市某外商保险公司。”由此可见，最起码有三家保险公司知道这件事情。人多嘴杂，难保这个消息不被透露。
但是民国时期的保险业，已经步入了正轨。尤其是上海的保险机构，既多又专业。民国保险业特别注重专业培养，它们不可能将这个机密事件说出去，同时，当时还存在保险同业公会、中国保险学会等团体，专门加强对保险业的监管。最关键的是，能与中国银行做上这笔大生意，且不说本次将会有巨额利润，一旦泄露出去而造成恶果，赔偿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因此，透露消息，对于保险行业，百害而无一利。
导致飞机失事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那么，原因究竟在哪里呢？就在记者困惑之际，上海市档案局期刊编辑部主任姜龙飞提醒说，就在C-47型卅一号飞机失事不久，还有另外两架飞机也失事了。
记者在《民国日报》上看到的报道称，就在C-47型卅一号飞机失事的当天晚上，中国航空公司昨晚有班机降落上海龙华机场时，因风力甚大，而又暮色朦胧，曾与停歇于机场之飞机互撞，并因而起火，旋即扑灭，机中乘客无恙。
而12月15日，“由苏北东台县起飞的一架军用飞机，下午四时飞至京沪线黄渡上空，适因气候恶劣，乌云弥漫，同时机件发生障碍，被迫降落距黄渡二公里之李家楼村庄附近公路上，适逢公路有运货卡车一辆迎面驶来，该机不得已滚入路旁稻田，触于稻田中之坟墩，轰然一声，机身损毁……”
记者找到《中央日报》1946年12月14日的天气预报，发现13日才微风细雨的天气，到了14日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首都十四日天气阴雨，风向东北，风力四级，雨量一三.三（公厘），……华东区，天气阴雨，风向东北，风力四级。”看来天气是坠机的罪魁祸首。
“民国时期，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飞机的失事率是相当高的。”欧阳杰老师告诉记者，就在这架飞机失事十多天后，1946年12月28日一天之内，3架客机先后在上海地区因浓雾影响而坠毁，共死亡77人，重伤22人。随后的1个月内中航和央航又有3架客机在山东青岛、四川南川及湖北天门相继失事……
而上海市档案局姜龙飞主任分析说：“这架飞机从分析上看，实际上就是一起普通的因气候恶劣而引发的机体故障造成的飞机失事。只不过因为该机上装载了巨额钱款，因此被后人加入了巨大的想象空间而已。”（感谢上海市档案局姜龙飞主任、天津中国民航大学交通工程学院欧阳杰老师对本文的支持）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