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在一辆广西开往四川的大巴上，乘客们开始了一场事关两位民工命运的表决，表决结果是：车上其他乘客都同意把两位疑似甲流的民工陈国芳和张大有赶下车。被抛下的陈国芳和张大有，不得不摸黑在高速公路上往回赶，最终被巡逻的执法人员发现并送往医院。讽刺的是，检查结果表明，他们两人得的只是普通流感。

　　《重庆晚报》12月22日报道的这条短新闻，昨天成了几大门户网站网民议论的焦点。很多人觉得，这就是“多数人暴力”，是可怕的“伪民主”，但也有人觉得，乘客们保护自己没有错，举手表决的程序也没问题，只是对两位民工下车后的困境考虑不周。我们组织这组文章及网友留言，不是要告诉大家什么是民主，只是想让大家从不同角度透视这次“大巴上的表决”，希望，这会是一次真正的民主训练。

　　民主如果被用于侵犯和剥夺他人的权利，这样的“民主”还能是个好东西吗？不能因为很多人不喜欢犯人，就把犯人拉出来游街示众，在不适合用民主的时候用民主，就会形成多数人暴力。

　　两位民工被赶下大巴后，在高速公路上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委屈愤懑、伤心绝望的感觉，旁人是万难想象和体会得到的。然而，如果采访那些举手“一致通过”的乘客，他们肯定也能说出一大堆理由：比如现在甲流疫情严重，不可不防，有时防范措施过度一些在所难免；为了车上其他所有乘客的健康和安全，让两位民工做出一些牺牲，是一种必要的代价啊，等等。其中，他们能够抬出的最有力的理由是：将两人赶下车经过了（除两人外的）全体乘客的同意，体现了全体乘客的利益和意愿，符合“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在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其他乘客和司机完全可以向当地疾控部门报告，由后者采取妥善措施为两名民工提供救助，以防止（可能的）疫病传染。然而，全车乘客却直接“民主投票”将两位民工赶下车，并将他们置于无助的困境和莫测的危险之中。如果一定要说这是“民主投票”产生的结果，那么不能不说，这样的“民主”实在太不人道了。

　　可叹的是，诸如此类的“民主投票”远非个别。近几年来，媒体披露过多起中小学校组织学生评选“差生”的事件，年幼懵懂的孩子们亲身践行“民主”的第一课，竟然是通过投票给自己的同学贴上“差生”标签进行人格羞辱！前不久，媒体披露过另一起“民主投票”剥夺公民权利的事件：四川乐山嘉农镇加华村土地被征用，在市里和镇上有关部门的组织下，村民投票剥夺了村民王洪全（曾是轮换工）的农民身份，同时剥夺了他享受拆迁补偿和继续承包土地的权利。一个农民的身份及有关权利，就这样被他的左邻右舍、父老乡亲以“民主”方式一笔勾销了。

　　民主是个好东西，但民主如果被用于侵犯和剥夺他人的权利，这样的“民主”还能是个好东西吗？鉴于类似的“民主投票”事件一再发生，必须澄清对民主的上述误解，必须制止对民主的上述误用。从根本上讲，民主和权利属于两个范畴——在一定意义上，民主就是“多数人的统治”；权利则是一个以个人为出发点的概念，它受法律保护，而与“多数”或“少数”无关。民主不具有决定公民人身权利或财产权利的权力，哪怕是少数人甚至个别人的权利，也不能根据多数人的意见来决定。蔡定剑先生说得好，不能因为很多人不喜欢犯人，就把犯人拉出来游街示众，一个村不能召开村民大会投票瓜分大户富人的财产，一个城市的政府也不能因为市民不喜欢乞丐就把乞丐关起来，“在不适合用民主的时候用民主，就会形成多数人的暴政。”

　　当“民主”被用于侵犯和剥夺他人权利的时候，就变成了极端的民粹和“多数人的暴政”。古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就是被一个由抓阄选出501人陪审团以280票对221票判处死刑的，他死于一个由直接民主（抓阄选出陪审团）和间接民主（陪审团投票）组成的堪称“完善”的“民主”程序，但这个程序却被用来决定苏格拉底的人身权利，悲剧就难以避免。

　　罗兰夫人说过：“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对于民主被误用滥用、被人假其名以行不义的危险，我们同样要抱以高度的警惕。

　　（作者系资深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