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祁连山脚下藏区草原游牧生活和狩猎生活的小说，以祁连山最后一个猎人——甄二爷的一生为线索，书写了一个剿匪英雄、一个普通猎人、一个农民牧人伟大而平凡的一生，他的理想、追求、爱情……而祁连山枪手的消失，意味着一个纷争时代的结束……

　　[上期回顾]

　　甄二爷带着土匪们躲到了乱石窝，随即那里被解放军包围。每次从小路溜出去打猎时，甄二爷都要把同行的土匪干掉，一点一点地完成他的复仇计划……

　　土匪们接二连三地逃跑，令张子龙恼怒不已。他像一头发情的公牛，提着马鞭躁动不安地骂着，看谁不顺眼就喝令吊起来抽打。这一天早晨，他又将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一个小土匪吊了起来，原因是这小土匪把洗脸水烧得太烫了。

　　“张司令，天这么冷，这尕娃水烧得太烫，也是想叫你舒舒坦坦地洗个脸……”一连长刘富贵走过来，替那个尕娃说情。那尕娃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

　　“放你妈的狗屁！你试试这水。”张子龙勃然大怒，拿起水盆砸向刘富贵。

　　挨了一水盆的刘富贵揩了揩头上的水，唯唯诺诺地悄声而退，这时候还是小心点好。

　　刘富贵出得司令部，迎面遇见哑巴李九儿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走来。看见刘富贵后，李九儿竟在小手指头唾了一口唾沫，伸到他的面前来，用哑语表示了对他的极度蔑视。刘富贵头脑一发热，一把捏住那小手指儿，往一边扭去，“妈的，老子走背运时连你这个哑巴娃也瞧不起！”说着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哑巴李九儿“咿呀”一声，往后便倒，鼻血立马像小河似的流了出来。

　　李九儿见出了血便不依不饶起来，跳起来扭住了刘富贵。刘富贵揪住李九儿劈头盖脸一顿暴打，痛快得就像盛夏六月午后翻滚的乌云向大地倾泻暴雨。等雨过天晴时，他蓦然发现土匪们已然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一个个怒目而视，目光里流露着一股愤懑与不平：奶奶的，干吗欺负这样一个天聋地哑的残疾人？今日你小子欺负这个哑巴，明日难保不欺负到老子头上。看你那个狠心样儿，敢情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甄二爷站在人圈里，心定气闲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一个复仇的计划慢慢地诞生了。

　　第二天，甄二爷收拾停当，径直走进张司令的帐篷：“张司令，今日打猎，我跟哪些兄弟们去？请你分派……”

　　“打你的球哩！”张司令好不气恼，“个个趁打猎的机会跑得无影无踪，你让我派谁去？我还敢派谁去？”

　　“张司令，”甄二爷小心翼翼地说，“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啥话不能说？说！”

　　“平时出去的那些弟兄们没有管束，所以一出了这乱石窝就无法无天，随他们自己去了。我想，司令派一个得力的心腹带我们出去，就不会出现弟兄们开小差的事儿了！”

　　“嗯……”张子龙若有所思，“那依你说，该派谁去才合适呢？”

　　“司令，这个我不知道，全靠司令调遣！”

　　张子龙沉吟片刻，挥挥手叫甄二爷退下。

　　第二天，张司令派刘富贵带四个土匪随甄二爷去打猎。甄二爷禁不住喜形于色，迎着朝阳，唱起了山歌。其他土匪们也都跟着唱了起来。也不知谁先唱了不应景的词儿，土匪们眼睛里都噙满了泪花，大有一曲吹散楚霸王雄兵的光景。

　　“日奶奶你们唱的这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他妈的给我闭上臭嘴，专心打猎，看，岩羊！”

　　甄二爷顺着刘富贵手指的方向，看见在高耸入云的山脊上，一只眉心有白斑的硕大公岩羊正警惕地看着他们，它那两百多个部属正在惊恐不安地喷着响鼻，看着山谷下逶迤而行散发着令人魂飞魄散火药味的直立行走的动物。

　　今日的白额羊王一反常态，发现敌人后并没有立即带着它的臣民逃遁，反而矫健地跳上一块高高的岩石，以君临天下之势俯瞰山谷，并不时地用鼻子打着响亮的呼哨，仿佛向敌人示威：老子在这儿，有本事你过来！

　　甄二爷看着白额羊王的一举一动，心中欣慰地笑了。“你们跟着我……”甄二爷悄声说，然后躬着身子在岩石间丛林中穿行，不一会儿便贴近了那群岩羊。甄二爷匍匐前进，迂回到了羊群逆风的左侧，朝羊群中两只硕大的公羊扣动了扳机。

　　刘富贵等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时，只听见甄二爷的土铳枪“嗵、嗵”响了两下，然后看见羊群像几道褐色的闪电，在突兀嶙峋的山崖上一闪而过。闪电的后边，一只公羊轰然倒下，另一只壮硕得足有两百斤的公羊一瘸一拐地跳跃着，走走停停，将殷红的鲜血涂抹在褐色的沉积岩上，在朝阳的照耀下仿佛一朵朵盛开的山丹花。

　　甄二爷从岩石后面慢腾腾地站起来，一边吹着袅袅冒烟的枪管，一边像一个十足的土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骂他们这个时候才上来，要不然凭他们的快枪，今天可就满载而归了。

　　几个土匪讪讪地笑着，心中却不由地赞叹着小子的厉害，就凭那支老破枪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连开两枪，而且弹无虚发一死一伤！

　　“好枪法！”有人由衷地赞叹道。“好球哩！”甄二爷不禁面露得意之色，一屁股坐在那只打死的公羊身上，“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后可以向张司令交差了。”

　　“你的任务完成了？”刘富贵讥讽地说道，“要不是你这么快就开枪，难道我连一只岩羊都打不着？”

　　“那是、那是！”甄二爷一骨碌翻起身，对刘富贵毕恭毕敬，“要不这只归你，我带弟兄们再去打几只？”

　　刘富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情不屑一顾。甄二爷心里骂着，脸上却诚惶诚恐：“要不这么着，”他指指另外的土匪，“让他们沿着这个血迹去追那只受伤的岩羊，我们两个背着这只羊原路返回，顺便再打几只狍鹿、麝香什么的，你看行吗？”

　　刘富贵不置可否，抓起枪，朝另一处森林茂密的山谷走去。另外的土匪听从甄二爷的吩咐，顺着血迹去追那只受伤的公羊去了。甄二爷望着刘富贵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追了上去。走进峡谷深处，他慢慢地举起了土铳枪，枪口从刘富贵的瓜皮帽缓缓地往下移，最后移到了胯部，然后像被一块磁铁吸住了似的随着晃动。他知道，只要他一扣动扳机，刘富贵就会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鬼哭狼嚎地等待着做虎狼熊豹的美餐。

　　正在这时，刘富贵猛地一个转身，二十响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脑门，驳壳枪的机头大开，他的耳旁也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日奶奶的尕娃，把你的那个烧火棍给老子扔了！”

　　甄二爷十分顺从地将土铳枪丢在地上，笑着说：“你这是干啥呀？我又不是猎物！”

　　“妈的，我想干啥你不清楚？”刘富贵一脸的讥笑，“老子吃了十年军粮，你还想算计我？你能算计得了吗？”

　　“我没算计你呀！”甄二爷一脸无辜地说。

　　“没算计我？”他冷笑道，“那你刚才的枪为什么老对着我？”

　　“我看见前面有只香子。”

　　“还敢狡辩！你看见香子怎么不瞄准香子，枪口怎么一直在老子的胯骨上晃悠？”

　　甄二爷大吃一惊，嗫嚅着说：“没有——没有啊！”心想，这老兵痞子果然厉害。

　　“哈哈哈！”刘富贵仰天大笑，“娃娃！这回你可露马脚了吧？”

　　“……”甄二爷一脸的困惑。

　　“实话告诉你吧，免得你死了还以为是我刘富贵跟你过不去，害了你的小命，”他用枪点着他说，“其实张司令早就怀疑你小子了，怎么跟你出去的弟兄们都回不来，就你能背了獐子、香子什么的回来？那天我在剥一只你背回来的岩羊时，里边的子弹明明是‘七六二’步枪的，你却说是你用土铳枪打的。张司令叮嘱我暗暗调查此事，我到以前你去打猎的地方，发现好几具尸首，胯骨都被人用土铳枪打成了碎糊糊儿！后来我想了一夜，排查了一下跟你出去打猎时失踪的弟兄们，发现大都跟一件事有关……”

　　“跟哪件事有关？”甄二爷冷笑着问。

　　“就是这些弟兄们几年前都奸了那个丫头！”

　　甄二爷望着他只是冷笑。

　　“那天，我和张司令也奸了那个丫头，还下令烧了她家的帐篷，赶走了她家的牛羊，看来你小子是放不过我们的。妈的，你别不承认，只是你小子迟迟不动手，恐怕是另有所谋吧？”

　　“……”甄二爷无言以对。

　　“实际上，你还嫩着哩！……今天我一试，说你的枪口总在胯骨上晃悠，你一下子就露馅了。总而言之，娃娃，你不死就是我们的祸害……”说完，刘富贵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