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荣誉和人权而战，警察局叫板绑架者，官司胜算几分

　　绑架者有何能耐，竟然颠倒是非，最终金蝉脱壳逃脱惩罚

　　十月的南京街头，《发现周刊》记者偶遇六十二岁的李陈贤先生。闲聊的时候，李陈贤指着路口正在指挥交通的交警说，六十多年前，在白下路和太平路的路口，也是有一个交警在维持秩序，突然有一辆黑色轿车违章，他上前制止，却被轿车上的人强行塞进车里，绑走了。

　　看着记者困惑的表情，李陈贤笑着说：“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件事情八十岁左右的南京人应该都有点印象，不信你去问问。”

　　记者询问了80岁的老南京陈有道先生和南京大学历史系经盛鸿教授，他们也都证实了民国时期确实发生过一件轰动一时的绑架交警案。在他们的描述下，62年前的这桩案子渐渐清晰。

　　绑架交警案现场示意图

　　制图 俞晓翔

　　众目睽睽下指挥绑架交警的中年绅士是谁

　　1947年的夏天，天气燥热，许多市民只能在日落之后才出门纳凉。那天晚上10 时许，家住太平路附近的李陈贤的父亲李先贤，还和街坊邻居站在太平路和白下路的十字路口闲聊。此时，凉风习习，十字路口的行人竟比白天还多，路灯下岗亭站着一位年轻的交警还在一丝不苟地指挥着交通。

　　一切都井然有序，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岗亭红灯亮处，一辆黑色轿车闯过红灯从斜刺里直朝太平路方向疾驶。小交警的反应十分迅速，只见他纵身一跳，跃至大路中央，老远就双手平举，拦住轿车去路，厉声喝道：“怎么能这样开车，想要人命啊？”

　　谁料汽车司机不仅不认错，还气势汹汹地跳下车来，推搡着交警骂骂咧咧。围观者无不气愤，纷纷指责司机的不是，要求交警严厉惩罚司机。在大家的支持下，交警站上汽车踏板，严令司机将车开往分局。

　　就在围观者觉得痛快时，车中又下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绅士，一身挺括的洋服，气宇轩昂。他二话不说，便将手一挥，其身后的一名壮汉，立即上前将交警从汽车踏板上揪下来，前推后搡地硬将他塞进轿车，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溜烟地掉转车头朝来时的方向驶去。

　　那一夜，李先贤彻夜未眠，脑海中始终有个疑问：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就把国家公职人员给绑了，也忒牛了吧？

　　事情经过被报社记者目击掌握

　　李先贤的疑惑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解开了。天才蒙蒙亮，还没有起床的他就听到了门口报童嘹亮的喊声：“卖报卖报，《南京人报》，活财神王一规将交警绑架了。”李先贤赶紧出门买了一张，果然看到了这个消息。他不由得纳闷：第一，《南京人报》的信息怎么这么快，头天深夜里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就见了报？第二，王一规是什么人，报上为何称他为活财神？

　　记者来到南京图书馆，欲查看李先贤告诉儿子的那篇文章，结果发现南图没有《南京人报》的影印本。于是改为寻找关于王一规的资料，才发现李先贤先前的纳闷是有根据的：经查，只有民国三十五年八月下旬的《中央周刊》上，在一篇关于财经的文章上提到这个名字，可以说，在绑架交警案发生之前，王一规鲜有人知。

　　而今年80岁的陈有道告诉记者，他当年在白下区斛斗巷一带的正谊中学读书，“好像就和我们学校附近的一栋大宅子里的人有关。这案子关注度特别高，那段时间，到学校，老师说，回了家，父母说，虽然我是学生也被吊起了胃口。”

　　陈有道后来才知道，那栋大宅子其实很有来头，“我查了很多资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何应钦的官邸，只是建好后他赠给了孔祥熙，而孔祥熙没住过一天，直接就赠给了当时的中央银行常务董事王一规。”陈有道回忆说，交警就是被王一规给绑到这里来的。

　　但是王一规不知道，他在夜色中所做的一切，都落入一个特殊人物的眼里，那就是《南京人报》署名为罗浮的记者。

　　《发现周刊》记者多方寻找，终于在罗浮后来的一篇回忆文章中查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警察局长为何敢跟财神爷较量

　　原来，事发当时，这位笔名叫罗浮的记者正好下班途经此地，亲眼目睹了王一规的横行。当王一规的汽车开走之后，他骑上自行车就追踪而去。自行车怎么能追赶上汽车呢？陈有道告诉记者， 当年靠太平路一段的马路，虽有一段路面已铺设柏油，但朝东多数路面，仍是未经整修的碎石路。汽车在这里行驶颠簸得厉害，因此速度很慢，而自行车却较易骑行。罗浮看到汽车停的位置后，立即返身到了斛斗巷管区的首都警察厅中区警察局。

　　警察局内，灯火通明。许多交警都已经听闻此事，从家中赶到这里，要求立即展开调查。罗浮的出现让一切都水落石出。他将自己的所见告诉了警察局的李局长。李局长听完之后，气愤异常，他拍案而起，决定拘留王一规。

　　那王一规虽然在军政两界中，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他在金融界却还是有一定名气的，在官官相护的民国时期，首都警察厅中区警察局局长为何敢和王一规叫板、发生正面冲突？

　　陈有道告诉记者，这首都警察厅中区警察局的辖区是南京最繁华的地带，如新街口、大行宫一带，蒋介石的官邸与国防部也在这里。李局长平时见惯了达官贵人、名士显要，对不怎么有名的王一规自然是不屑一顾。

　　同时，陈先生还认为，民国时期的官僚都是划地盘有派系的，处理事情都是要看后台的。据说，李局长的后台比较硬，可能是曾担任过中国驻法大使、中国驻美大使的时任台湾省政府主席魏道明。再加上在群情激奋的情况下，如果不为本局所辖地区的兄弟出头，也说不过去。

　　警察把王一规弄进看守所

　　由于是深夜，李局长便当机立断，决定事前不向上级首都警察厅汇报，来个先斩后奏。他以 “违反公务绑架交警”罪，当即下令拘捕王一规。 但如何逮捕？王一规财大气粗，深宅大院，府中肯定是有保镖卫士护院，如果没有好的方法，强行拘捕王一规，流血冲突不可避免。因此，警察在出发前，都经过了一番商量，决定智取，不可强拘。

　　李局长找来对斛斗巷比较熟悉的警察，针对其具体位置部署，首先由一名警官带数名便衣，潜伏斛斗巷王宅左右，又各派警员二名守候该巷南北两端，深巷周围加派人员巡逻，其余值勤警察被派往沿途监视联络，多数集中分局待命。只要王一规乘车外出，不论何时，警方都要鸣笛为号，即对其施行拘捕。

　　待了半个多小时，不见王宅有人出入，难道王一规已经入睡？想想又不太可能，因为绑了交警，王一规原先出门要办的事儿耽搁了，肯定还会再出去。于是，警察们又定下心来戒备。果然，夜里 12时多，一辆黑色轿车从斛斗巷王宅开出，王一规正端坐其中。随着一声笛响，警察迅速进入斛斗巷警戒，封锁了王宅的出入。当车刚驶离巷口，守候街口的众多警察蜂拥而上，一面厉声喝令停车，一面持枪迫使车中二名保镖下车，然后逼使司机将车开往分局。

　　与此同时，警官已率领警察进入王宅，一方面向王家亲属宣布王一规因违反公务绑架交警被拘捕；一方面从王家救出被绑架的交警。此时这名奉公执法的交警小罗，原本是个精气神十足的小伙子，现在却精神萎靡 ，步履踉跄，他不仅警服被撕破，而且脸上都有明显血痕，胸腿部还淌着鲜血。在场的警察气愤之极，而先前叫嚣的王家亲属也闭了嘴巴，不敢再吱声。

　　此时的警察局里，早已有了一番部署，李局长在下达命令后就立即离开警局，故意退居幕后，拒绝会见一切人物。被捕后的王一规态度傲慢。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夜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警察们早在看守所做了手脚，暗中告知在押人犯。一旦有位穿着考究、50 开外年纪的绅士关押进来，你们就要各尽所能地好好‘招待’他，但不要弄伤人。”陈有道说。

　　因此当王一规被强行推进拘留所后，这伙盗窃犯、吸毒犯、流氓地痞，就将王一规团团围住，对其百般欺辱。王一规狼狈不堪，昔日威风一扫而空，跌坐狱中一角，叫苦不迭。

　　《南京人报》跟踪报道抢了热点

　　王家待警察一离开，立即向各界亲友辗转呼援。自当晚深夜至翌日上午，首都警察厅中区警察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首先，警局电话铃响个不停，但一律无人接听。随后，来警局说情的人不断，其中有南京市参议会议长、参议员，银行首脑、市商会会长，也不乏军、 政、财各界的头面人物，可是他们都吃了闭门羹，因为警局门前已设置两架铁丝网挡道。他们被告知： “局长因公外出，如有公事请第二天上班时间到局办理。”

　　事态在不断发展，王一规一方正通过各种渠道力救，并以种种借口向警方施加压力，甚至散布谣言，声称警方已混入 “奸党分子”，此次拘捕王一规，就是“奸党分子”从中煽动。

　　而警局一方也向各方求援。并于案发的当晚，将电话打到首都报界，将事情经过如实告知，寻求支持。可惜的是，当时大多数日报已截稿拼版付印，唯有 《南京人报》记者罗浮事先通知了本报，留出位置，并跟进事件，熬夜完成文章，所以，第二天上午，南京的市民在《南京人报》上读到了这篇独家报道： 《活财神绑架交警风波》。尔后，首都、上海、北平各大小报刊也纷纷转载，一时间，王一规成了南京市民茶余饭后的新闻人物。

　　警局大张声势将王一规押往检察院

　　根据民国有关条例规定，警局拘押人犯不得超过24 小时，不然，警方必须于24小时内，将被拘人犯或释放，或对人犯犯罪事实，取得有关罪证、连同人犯口供笔录，移送有关检察院提起公诉。因此，警局于拘押王一规10多个小时后，即对王一规正式进行预审，受害交警、广东籍的小罗出庭作了控告，并将血衣、血裤及经医生签证伤单当庭验证。王一规对此均供认不讳，警局一一做了笔录，然后警方依法将王一规起解首都地方检察院提起公诉。

　　陈有道告诉记者，就连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为此，有一些学生还逃了学，包括他自己，就想看看名声日涨的王一规是何种模样。陈有道当时一大早就在太平路中段的警察局门口等着。这里距离白下路首都地方检察院很近，步行只需十多分钟，警方为了打击王一规的专横官气，为受伤弟兄出气，便将王一规押解绕道杨公井、火瓦巷等地而行，好像游街示众一般。于是，很多市民都跟在王一规的后面，一群人很是热闹。

　　当时正是酷暑高温天气，烈日当空，王一规戴着手铐，衣冠不整，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狼狈之极。4 名警员持短枪在后，威风凛凛，一路上故意声音很高地对着王一规吆喝，引起了许多路人的注意。马路两旁行人和商店职工，睹此情形，无不拍手称快。有的甚至借骂王一规，大泄对国民党贪官污吏之愤。“我们看得很过瘾，后来老师知道了我们逃课的理由，也没有深究下去。”

　　王一规财路通天被当庭释放

　　当日下午首都地方检察院内外，人满为患。人们庭前纷纷议论推测，有人认为，众怒难犯，检察院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循情庇护王一规，当庭必将王一规继续关押；有人却认为，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一规财大气粗，人脉众多，检察院绝非干净衙门，肯定会对他网开一面，当庭释放。

　　事实果真如后者所想， 检察院开庭的结果是，作出了 “交保释放，随传随到”的决定，当庭释放了王一规。宣布还没结束，检察院内外就出现了一片嘘声，但又奈何不得。王一规经保外释放之后，如鱼得水，在被释次日，就让自己的法律顾问、南京著名律师傅况麟出面，在首都各大小报，刊登一则 “重要启事”，申明王一规是受害者，所谓的绑架交警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之所以能掀起这样的风波，纯属某报记者敲诈未遂，勾结个别警官兴风作浪，因此，为了维护王一规合法权益，傅况麟大律师已被授权向首都地方法院提起诉讼，控告记者侵犯人权。

　　由于傅况麟大律师在南京声望很高，因此，有人对“启事”深信不疑。而受害人、交警小罗被王一规重金收买，逃回了广东原籍。少了原告，警局控告王一规违反公务绑架交警罪无法成立，被迫撤回了公诉。

　　“民国时期的案子，有许多就是这样不了了之的。”陈有道说。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亲爱的读者，您是否和李先生一样，对于民国期间发生的要案也略知一二呢？欢迎打13675161739来韶一韶。或许，经过探究会有新的发现！

　　据说是李局长后台的魏道明 资料图片

　　民国时期的交警 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