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房间逮捕“刺汪”嫌犯现场示意图 图中穿绿色裤子者为黄逸光

　　在刚刚过去的国庆节期间，长江路上总统府游人如织，而在它正南方的中央饭店也笑迎四方来客。这栋建立于上个世纪20年代末期的国民党中央饭店原设计为7层大楼，就是因其位于总统府的正南方，有关当局认为这么高的建筑会对国民政府的安全构成威胁，于是只批准建造3层。1930年1月，中央饭店正式开业，成为民国时期南京少有的高档服务休闲场所。它不仅成为国民党政要重要的活动场所，也见证了风云变幻的历史事件。上世纪40年代初期，就是这里的304号客房，住进了一位为“刺汪”而来的神秘人物。

　　●60多年前，南京中央饭店曾住进一位准备刺杀汪精卫的高手，他的遭遇如何

　　●304号客房先后住进两位互不相识的“刺客”，案件扑朔迷离

　　●作为历史遗迹，304号今天是什么样

　　中央饭店304号客房住进了一位刺客

　　说起汪精卫，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曹振威教授认为，谁也不能否认，在上个世纪初期，汪曾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英雄——为挽救同盟会，刺杀摄政王未果被捕，在大狱中，他以“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诗句来表达自己慷慨赴死的决心，被传诵一时。如果他在当时被“按律处斩”，那他就会成为如同谭嗣同一样的英雄而名垂千古。事实上，侥幸活下来的他，因为日后的作为却遗臭万年——1937年12月，身为国民党政治委员会主席的汪精卫潜逃越南，发表“艳电”，公开投降日本，1940年3月，汪精卫伪国民政府在南京正式成立，汪任“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成为日本人侵略中国的傀儡。在此期间和之后，上至蒋介石政府，下至黎民百姓，对这位天字第一号大汉奸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因此对于他的刺杀活动从未停止过。

　　于是1940年的秋天，在中山东路上的梧桐树叶漫天飞舞的时候，民国最奢华的中央饭店304客房，就住进了一位为“刺汪”而来的人物——黄逸光。

　　黄逸光到南京来的目的十分明确——杀了叛国者汪精卫。那么，黄逸光的身份是什么？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被挑中，又是谁派他到南京执行这项任务？

　　他因何能被戴笠选中“刺汪”

　　黄逸光为何会出现在南京的中央饭店，这还要从军统之前的“刺汪”说起。早在1937年12月汪精卫潜逃越南，公开投降日本之时，蒋介石就命令戴笠“刺汪”。戴笠亲自上阵，担任越境刺汪的总指挥，并赶往河内，指挥军统最得力的干将共18人刺杀汪精卫。结果汪的秘书曾仲鸣成了替死鬼。随后，军统又针对汪精卫展开了三次刺杀行动，皆以失败告终，并且损失了数名得力干将。

　　但戴笠铁了心要除掉汪精卫，他总结了失败的教训，决定变换战术。在之前的“刺汪”中，军统用上了各种伎俩，包括使用穿甲枪在内的各种武器、投放毒药、埋放炸药等等。如果再次施行“刺汪”计划，就必须排除这些方法。左思右想，戴笠决定找到一名既热血爱国又能够接近汪精卫的壮士侠客，在汪接见时能不借助任何武器和毒药，只凭武功就可以当场取汪之命。如此一来，既能够顺利通过汪精卫的警卫侍从的严格检查，又能在必要时迅速出击，一举奏效，减少刺汪行动的筹划准备时间。

　　戴笠令军统局行动处寻觅对象。就是这个时候，黄逸光进入到军统的视野。黄逸光，是广东赤溪人，身材异常粗壮结实，力大无穷，南京大学历史系经盛鸿教授告诉记者，有资料显示，黄逸光是运动员出身，据说曾经在马来西亚山林中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他曾组织徒步旅行团开展环游世界的壮举，自任团长，曾见过汪精卫，并合影留念。1938年初，正在非洲游历的黄逸光听闻全面抗战爆发，立即启程回国，全身心投入抗战。在武汉，他又遇见了汪精卫，在汪的推荐下，遂任职于国民政府昆明航空学校，加入空军。并秘密加入军统局。

　　可以说，黄逸光的各项条件都十分符合戴笠的设想。他极为高兴，立即召见，并布置下达刺汪任务，令黄逸光迅速做好各种准备，马上行动。黄逸光受命后，便带上与汪精卫合影的照片前往南京。

　　此时，数次遭刺的汪精卫采取了严密的保卫措施，一般人很难见到汪精卫。黄逸光请见汪精卫遭到了预料中的拒绝，他便掏出与汪精卫的合影照片，请警卫交给汪精卫。汪精卫见了照片，想起了黄逸光，此时汪正是需要各路人才之际，便吩咐手下将其安置在大行宫的中央饭店。随着黄逸光的入住，304房间就承载了军统殷切的期望，和不可示人的秘密。

　　60多年过去了，中央饭店依旧矗立在中山东路，总统府的正南方，那么，304号客房还在吗？

　　记者沿着刺客的足迹探秘304客房

　　记者日前来到了中央饭店，沿着大厅楼梯走上三楼，右首第三个房间便是304号客房。工作人员介绍说，虽然时间过去了近70年，其间也进行过较大规模的维修，但这里客房的位置和布局几乎是维持原貌。304号客房正对着南面，光线充足，记者目测了一下，客房不大，大概有十四平方米左右，但布置得十分紧凑，进门左首便是一个一人高的衣橱，右首是洗漱间，客房的中间位置摆放了两张单人床，南面的墙体上有两个伸出去的精致的小阳台。虽然现在前方竖立着高楼大厦，视野受到限制，但在60多年前，通过这里，前面的景色一览无余。记者观察到，面向总统府的北侧，也有许多客房，从安全角度考虑，一般的客人都会被安排进正南面的客房。想当年，黄逸光被如此安排，也是中央饭店的惯有考虑。

　　据工作人员介绍，虽然客房里的许多物品都是后来置换的，但有一样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那就是民国时期中央饭店客房的木地板。如今，它们被覆盖在烟灰色的地毯下，或许，它们还记得60多年前的那一幕：一位身怀特殊使命的神秘人物，踏着它们，躺到其中一张床上，一脸兴奋。他带来的那张照片正把他送到汪精卫面前，一场可以预见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即将发生。

　　然而事实上，正在黄逸光窃喜之时，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汪伪特工找来武术高手擒拿刺客

　　就在汪精卫准备约见黄逸光时，突然收到“76号”的密电。“76号”是汪伪政权特工总部的代称，是汪伪的特务机关。他们获知，军统已派出两名特务来到南京，准备寻机“刺汪”，并且，其中一人曾经做过徒步旅行团团长。汪精卫想到了黄逸光，觉得和密电上提到的刺客形象很像，于是就找来“76号”南京区长马啸天，告知经过。马啸天当即派人着手调查。果然，在中央饭店的登记本上，“76号”的特工发现，304号房间除了黄逸光外，还住进去了一个叫做黄征夫的人。于是，一天中午，当黄逸光和黄征夫出去吃饭的时候，中央饭店的304房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化装成中央饭店的茶房，把304号房间掀了个底朝天。结果，在房间衣橱的衣服口袋里，他们发现了一支四寸的手枪、小型照相机一架、小型电台一部及密码本。因为对黄逸光的底细不够清楚，“茶房”没有打草惊蛇，迅速将房间恢复原状，包括衣橱衣服内的所有物品。只是，在此之后，304的房门外不停地转悠着几个身份不明的人。

　　汪精卫得知搜查情况后指示，逮捕并留活口。行动之前，马啸天对黄逸光其人其事进行了摸底，知道黄力大无穷，功夫不错，在不使用枪械的情况下，可能鲜有对手。为了防止意外，马啸天召来了上海武术高手、“76号”头子李士群的拜把子兄弟王霖，他不仅武功超群，而且臂力惊人，曾在上海大世界的擂台上接连打败九名高手，名扬上海滩。准备好了之后，一天夜里，包括马啸天、王霖、六名汪伪侦行员和一名侦行科长共9人，突然踹开了中央饭店304号的房门，扑向毫无防备的“二黄”。

　　304号房间内，已经睡下的黄逸光凭着自己的力气，奋力推开两名压上来的特务，起身跳下床，寻机向小阳台方向夺路逃跑，却被王霖死死缠住。黄逸光一身蛮力，功夫却明显不敌王霖，几个回合之后，便处于下风，其他特务再度合围而上，将黄逸光擒住。而同屋的黄征夫身手也十分敏捷，他的突击方向，也是南面的阳台，欲跳楼逃逸，无奈寡不敌众，很快也被按倒逮住。

　　衣橱内的手枪、照相机、电台和密码本作为罪证，与人一起被带到位于颐和路21号的汪伪特工总部南京区。

　　然而，衣橱内藏有的这些东西真的是黄逸光的物品吗？

　　与刺客同屋的人身份非常可疑

　　在颐和路21号，汪伪特工对黄逸光和黄征夫进行审讯，发现，除了在黄逸光身上搜出毒药一包以外，其他在中央饭店304号房间衣橱内搜出的包括手枪在内的所有物品，皆非黄逸光所有。黄逸光的“刺汪”计划，就是趁与汪精卫会面时，选择有利机会用过人的臂力将其活活掐死，完事后脱身肯定无望，就吞毒以身殉国。接受了“刺汪”的使命，黄逸光来到南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除了毒药和那张决定是否能成功接近汪精卫的照片，身无他物。

　　换句话说，那些物品是属于黄逸光的同屋黄征夫的，那么，这个黄征夫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果真是黄逸光“刺汪”的同伴吗？

　　经过审讯，“76号”特工得知，黄征夫和黄逸光在入住中央饭店之前互不相识，没有任何关系。中央饭店的工作人员也证实，黄征夫是在黄逸光住进中央饭店304号房间后，才来到了中央饭店，被安排进了这个标准间客房，无意间做了怀有特殊使命的黄逸光的同屋。

　　但显而易见，他的身份也非常可疑，他不仅身手敏捷，而且还携带了手枪、电台这类的特殊物品，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刺客的同屋也大有来头

　　刚开始的时候，在各种酷刑之下，黄征夫的牙关咬得很紧，这让汪伪的特工们对自己的判断更加坚信不疑。若非特殊人物，谁能扛得住这些非一般的皮肉之苦，于是，他们加大用刑力度，如愿以偿地撬开了黄征夫的嘴巴。

　　黄征夫确实非普通人，他的身份同黄逸光一样，也是军统，只不过来南京的任务和“刺汪”无关。他是军统专员，原是忠义救国军前进部总指挥，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之后，他留了下来，在南京、上海、苏州一带布置军统工作，负责搜集军事情报，策动暗杀、爆破等恐怖活动，骚扰日伪政权下的社会秩序。他行事一向缜密，若不是这次住进了中央饭店的304号房间，被“76号”特工误打误撞抓起来，恐怕现在还在执行自己的任务呢。

　　而黄逸光大义凛然，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他对自己来南京的目的直言不讳。

　　“76号”特工将审讯结果告知李士群，请示如何处置他们？李士群又请示主子汪精卫。汪精卫批复“概予枪决”。就在知情人都认为“二黄”必死无疑时，事情又有了变化，最后，真正走上刑场的，只有黄逸光一人。那么，汪精卫到了最后，为何打消了处决黄征夫的念头呢？

　　刺客英勇就义于雨花台

　　原来，面对酷刑，黄埔四期出身的黄征夫早已没了骨气，愿意改换门庭，投入“76号”门下，为汪伪政权效命。“76号”的特工队伍本来就有拉拢死对头军统特务的习惯，多出一个又何妨，再加上黄征夫确实有用，可以交出京沪一带许多军统线索，于是李士群经汪精卫照准，将黄征夫在南京区看守所关押一个多月后释放，并担任汪伪政权的清乡委员会上校专员。据说，他在私底下和军统仍保持联系。而黄逸光，则在1940年12月17日夜，被“76号”南京区用政治警察署的名义，枪杀于雨花台。

　　记者在南京图书馆找到了当时《南京新报》对此做的报道，但对其具体的行刺计划没有涉及。因此，关于黄逸光“刺汪”未遂因事件晦涩不清，秘密进行，在民间被广为传说，以至于出现多种版本。但无论如何，在民族危亡之时，黄逸光的“刺汪”代表了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心愿。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本版摄影 快报记者 施向辉

　　感谢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曹振威教授、南京大学历史系经盛鸿教授、南京中央饭店对本文的支持

　　当年就在304房的这个衣橱内搜到了手枪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