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夏季，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7000余名中华男儿用鲜血攻下了滇西的松山，消灭了那支野兽般的军队，创造了抗战史上中国军队首次歼灭一个日军建制联队（团）的辉煌胜利。65年后，同为军人的余戈用最为艰苦的正面强攻的方法啃下了这场战役，他以“微观战史”的方式，翔实地记录下松山战役的每一天，展现了松山战役中日双方真实攻防的全过程。

　　[上期回顾]

　　连日来的掘壕作业，为大爆破铺平道路，敌人的大碉堡被炸得飞离地面数米；面对顽敌，美军联络组的官兵强烈要求参加敢死队，以履行军人的天职；子高地之战，面对远征军的枪弹，日军在绝望中“集体自杀”……

　　在我军占领子高地，对日军主阵地形成分割的情况下，各团根据兵力确定目标，在整个战场上呈现出一种分片“承包”、各自为战的态势。

　　29日拂晓，第245团抽调兵力一部，利用我炮兵对巳高地堡垒掩蔽部破坏成果，一举突入，肃清残敌，敌遗尸11具。此时我部分炮兵已推进到了子高地南侧，与阴登山炮兵形成交叉火力，对日军造成压制性打击。第308团也于午后强袭午、未高地之间的无名高地，占领了其南半部。

　　啃“硬骨头”的则是兵力较完整的第309团。

　　上午11时许，第309团第3营以丑高地为依托，仍以1个排兵力向寅高地搜索。13时，袭入占领，于是增兵1个连，以期确保阵地。不久日军猛烈反扑，经我炮火支援，激战到15时，将敌击退。到黄昏，日军又从反斜面掩蔽部内冲出增援反扑4次，均予以痛击。黄昏后，第309团又增派两个连巩固阵地。

　　自午后以来，第309团一直与敌激战。29日夜，日军又纠集兵力连续反扑，到次日拂晓达7次之多。据守寅高地的第3营营长黄人伟腿部、耳部两次重伤，仍吼叫督战，不肯退下火线，使士气大振，终于在次日拂晓将日军击退，黄营长头部又负重伤晕厥，方脱离阵地。天亮清查人数发现，全营伤亡200多人，以刀伤居多，均是被日军刺刀刺伤、军刀砍伤。日军也遗尸80多具。

　　据日方资料记载：

　　关山阵地被占领后，主阵地被分割为南北两块。士兵无日无夜，在战壕里嚼着沾满泥土的草，勉强填饱肚皮后继续战斗。剩下为数不多的官兵们，每天都在盼望师团派兵来增援，总是丢不掉会有援兵到来的幻想。为此，都想活下去，都全神关注着阵地外友邻部队的攻势。有的士兵还产生了幻觉，发狂地吼叫着“听到友军的号声和轻机枪声啦”，冲入远征军阵地丧了命。

　　远征军炮弹使用延时引信，能钻入很深的地层再爆炸，对战壕和堡垒很具破坏性。主阵地最高点音部山，由于受到百日来的炮击，4米深的高强度战壕都被埋没了。29日中国远征军从关山阵地攻来，音部山又失守了。

　　且看当时担任传令兵的早见正则的回忆：

　　（29日）我奉真锅大尉的命令前往音部山，进入金光守备队长所在的战壕。传达完命令后，我敬了个礼，并说：“我回去了！”刚要走出副官的住处时，一发炮弹正好落在金光守备队长住处的顶上，那个战壕一下就被炸塌了。

　　金光少佐住在4米深的交通壕中，壕是一个L形状，L形地壕的转弯处还挂着门帘，最里面是金光少佐住的地方。只有一个洞口，再往里没有出口。战壕顶上落下一颗炸弹，炸塌了整个战壕，他人没有出来。当时我在入口处，也被炸起来的泥土埋到胸部，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这就是金光守备队长的最后时刻，他是被活活地埋葬了。

　　8月30日天亮后，第309团卫生员李文德抬伤员和死尸。据他回忆，伤员一般需要经过军医检验，确认死亡后，卫生员们就把尸体拖到现在高地下的那个水塘里。那时候没有水塘，那是一个美国飞机炸的大弹坑，后来经雨水积聚就变成了水塘。在随后几天里，李文德将拖下来的尸体摞在一起，有一人多高。仗打得激烈，那些死人的军装都没机会脱，武器装备也不拿下来，连臂章都没摘，就那样带着手榴弹，穿着衣服，扎着皮带堆在一起。那些日子，李文德从来没洗过脸，没换过衣服，每天拖伤员、死尸，两只胳膊袖子上的血都结在一起变硬了。“没见过那么多死人！”

　　据记载，在第8军攻打松山期间，全军3个师中，只有第103师投入了全部兵力，连师直属特务连和工兵连都伤亡殆尽，普通的步兵连，最惨的只剩下两个人。而李文德记忆的数字则更为感性：他所在的第309团卫生队，本应最为安全，但到后来40人中也只八九个人没有受伤，光军医就打死好几个。战后，在水塘边专门为第103师建了一座阵亡将士公墓，立了一块墓碑。墓志铭记载，其下埋葬阵亡官佐46员，士兵626名，所埋忠骸未及当日牺牲者数目之一半。因为，很多尸体都经烈日曝晒、雨水浸泡而腐烂，有的则被炮火炸得踪影皆无了。

　　走近如今郁郁葱葱植被茂密的松山，有谁知道它曾浸透了血肉？

　　松山之上，最后和鬼子血拼的是一群被强拉来的壮丁

　　战役进行了这么长时间，远征军兵员消耗惊人。如今，还在战斗的，大部分就是一群被国民党从遵义抓来的壮丁。

　　据资料，当时遵义是贵州的大县，有51万人口，按通常比例，符合服役条件的人最多不过5万。抗战后期，遵义县的服役人员已超过4.3万。可因为缺兵，军管区、师管区给遵义下达的壮丁指标已提高到每个月一千人，完不成任务就要受处罚。怎么办？只有乱抓，看到青壮年男子就拖进兵营。以前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免征”，现在只要够条件就拉走，绳子一捆就往前线送。最早只是在乡下抓“黑脚杆”（农民），到后来，店铺的伙计也抓，工厂的工人也抓，无业的市民甚至外乡的难民也抓。为了躲避兵役，有的年轻男子把自己的脚搞断，把手指头剁掉。1943年，遵婺师管区准备到一个兵工厂里抓壮丁，被厂方知道了，大门一关，就在厂房里和军队打了起来，结果工人当场被打死40人，接着又判了12个死刑，最后只“征”到了8名兵。这样的新兵送到部队，怎么可能提升军队的素质？但不送这些人去，又能有什么办法？要知道，到了1944年，就连抗战以来一直舍不得动用的大中专学生都已经纳入征兵之列，蒋介石号召知识青年从军，组建所谓“青年远征军”9个师，动员口号是“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而这批来自遵义的壮丁本来有两千多人，从遵义徒步出发，送到第8军文山驻地就只剩下了1300人，一路上有的跑了有的死了，侥幸走到兵营的也被折腾得气息奄奄。壮丁们进了保山的第8军教导队，就开始了短暂的战前训练。

　　松山上不断死人，第8军各团都急着补充兵员，教导队的教官就都成了“魔鬼”。他们的理论是：“新兵都是些老百姓，不对他们凶一点，狠一点，他们就觉得像在家里一样，吊儿郎当，如何能养成服从上级、遵守纪律的习惯？在这里太客气，让他们把心放宽了，日后进了部队，遇到厉害的带兵官，这些人就会觉得受不了，到时候手里有武器，一旦生了反骨，就容易打黑枪、闹哗变，后果不堪设想……常言道：慈不掌兵。军队本来就是个舔血吃饭的地方，大家的脑门上顶着个‘死’字，个个都是打骂出来的。”

　　所以，新兵营里几乎天天死人。那些训练中犯了过错的新兵，有的被吊起来打军棍，严重的则被拉到操场边上，“砰”的一枪就毙掉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在荒野之中。等到开始练习实弹射击，靶场四周就架起了机枪，这是防备新兵发枪后借机哗变。在这样的氛围下，人的心情十分紧张，各种事故也频频发生。正在上子弹的时候，“砰”的一枪，因操作失误，后排的人把前排的打死了。新兵们惊慌失措，吓得四散开来，谁也不敢站在前头。教官拎着军棍冲过去，劈头盖脑一顿猛揍：“怕什么！今天不死明天死，上了战场都一样，你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随即下令把尸体拖走，继续射击……到最后新兵们都麻木了，死了人也无所谓，趴在血泊边上继续打枪。

　　谁能想到，后来爬上松山跟日本鬼子血拼的，就是这些可怜的壮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