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推动南科大建设，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9月10日，广东省委常委、深圳市代市长王荣对朱清时恳切地说。后者从王荣手中接过聘书，成为南方科技大学校长。他的到任，结束了历时一年的国际猎头公司全球选聘南方科大校长的行动。

　　这一校长选拔制度为国内首创——但“创新”远不止于此。倡导“创新精神”的原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又把“创新力”植入正在筹建中的南方科大土壤之中。

　　“未来的南方科大将是一所教授治校的学校，强调去官化和去行政化。”上任伊始，朱清时语出豪迈。《国际在线》评论员对这一表态非常期待，“南方科技大学可能会为中国高等教育树立一个完全不同的成功典范，或许会将搅动整个高等教育深水的“鲶鱼效应”发挥到最大。”

　　其人 中国最牛“性格校长”

　　从1998年6月至2008年9月在任中国科技大学十年，朱清时就被称为“性格校长”。在中国大学浮躁日盛的当下，朱清时坚持不盲目扩招，不建豪华楼，不建新园区，教授不经商，中科大也被民间誉为“中国最牛高校”。

　　去年九月，朱清时卸任中科大时发表感言，称最希望传承下来的价值观是“不跟风，不盲从，按科学规律办事。如果失去这个价值观，中科大很快也就失去价值，没有意义。”这一“彪悍语录”，受到舆论广泛赞赏。

　　自2000年至今，中科大是中国唯一没有扩招的高校，每年招生都保持在1860人左右。朱清时卸任后坦言，“不扩招，压力很大。”

　　“因为扩招不仅是上级很想做的事，也是地方政府很想做的，多招本省学生，政绩也明显。压力，是不会公开的，只会通过各种暗示传递过来。比如，如果扩招了，给你配套的钱就多了，各个上级部门、地方政府，就更关注你们学校了。而不扩招，就冷淡你。我们心中也有数。”

　　朱清时最终“抗命”：“我们科大的使命就是培养国家尖端的科学技术人才，是尽可能提高学生水平，而不是学生人数。”

　　在应对行政评估方面，与多数高校反复动员、轮番演习甚至造假迎评不同，朱清时奉行“原生态迎评”。该校没有修改原始资料，没有打乱正常教学秩序，也没有手捧鲜花去隆重接待专家评估组。

　　朱清时在任时就坦言：“我们的原生态迎评也受到很多攻击。其他高校迎评时，就说中科大连卫生都没打扫。”朱清时不为所动，“我们有自信，科大这个状态如果都说不好，其他高校很少有比我们做得更好了。我们有这种骨气，科大人不愿弄虚作假，得虚名。”

　　“青年教师觉得你校长（迎评时）也是道貌岸然的，你们集体作弊，欺骗教育部，欺骗专家组。学生会觉得你们老师也在作弊，还让我们帮着你们作弊。学校还有什么道德力量去要求年轻人不作弊呢？”2008年4月，朱清时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慷慨陈词，后被各大媒体踊跃转载，认为是“振聋发聩”之音。

　　快报记者和73岁的南京大学教授董健聊起朱清时，曾经的南京大学副校长对他的硬气做派钦佩有加，笑称“虽未谋面，但神交多年”，“他的人品非常不错，一直希望大学摆脱行政色彩，我非常赞成他的言论，很支持他。现在，大部分校长都变得不像话了，扩招以后，只要数量不要质量。朱清时校长能坚守理想，很不容易，很可贵。”董健说。

　　受聘 王荣道声“老师好”

　　由于直言“高校评估该停”，疾呼“取消重点学校以免造成教育不公”，在外界眼中，朱清时更像是个教育家，反而忽视其“化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的身份。但正是凭借后一个“硬性身份”，校长遴选委员会才得以把年龄上限放宽，得以将朱清时请进备选名单。

　　南方科技大学校长遴选委员会于去年五月成立，要求猎头公司追踪的校长候选人年龄须在55岁以下。选拔程序严格透明：猎头公司先圈出200多人，再筛出100人，最后圈定50人。深圳方面则根据专家意见列出一个6人名单交由猎头公司一同测评。6人名单中就有朱清时，还有麻省理工学院某学院院长。

　　猎头公司对56人大名单进行了专业测评打分。分数最靠前的5人大名单交由校长遴选委员会票选。年龄限制成为朱清时当选障碍，1946年出生的朱清时去年已62岁。最后确定5人名单时，条件有所放宽，允许两人年龄可以超过60岁，但必须是两院院士且身体健康。朱清时符合条件。

　　校长遴选委员会成员共16人，掌握着候选校长终极PK的生杀大权。16人中，有一半是两院院士，不少是老校长和老专家。其中一位来自香港，两位外籍人来自英美。最终，朱清时成为唯一全票通过的胜出者。

　　遴选委员会成员、香港大学创校校长吴家玮对此结果倍感欣慰，“真正能够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打一开始，我心里就相中朱清时校长。”

　　董健教授在接受快报记者采访时认为，全球海选校长的模式很有新意，摆脱了简单的官方任命模式。

　　今年初接到猎头公司电话，朱清时方知南方科大选聘校长一事，因未有思想准备，遂一口回绝。“后来，校长遴选委员会的几个委员都私下给我电话，要我接受这份邀请，说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朱清时说，正是这句话打动了他。

　　9月10日，从苏州调任深圳工作三个月的代市长王荣将印着“南方科技大学（筹）创校校长”的聘书颁给朱清时，任期5年。

　　曾在2000年担任过江苏省教育厅厅长的王荣被外界誉为“学者型官员”，他笑对朱清时说，“你全力以赴，我就全力支持。”由于当天正好是教师节，王荣在颁发聘书后向朱清时恭敬道一声“老师好”。

　　筹备 立法避免行政干预

　　去年，有记者发现，朱清时在离任中科大校长的前两个月内频繁接受媒体访问。问他为什么，朱清时说：“因为我知道我退下来以后就变成一个纯粹的学者了，说话就没有现在的分量了，我有点紧迫感。我必须要把积压很久的话说出来。”

　　如今，赴任南方科大校长的朱清时却惜字如金。当快报记者试图通过其秘书联系朱清时时，得到的答复是“不方便透露联系方式”。这位张姓秘书介绍说，朱清时校长目前人在深圳，而自己则依然待在合肥中科大。当快报记者询问张秘书，朱清时校长接下来有何动作时，张秘书表示：“朱校长特地关照，联系号码不要外泄。如果有什么事情，朱校长会出面解答，我不必为他代言。”

　　此前曾经通过张秘书约访朱清时校长的记者认为，朱清时校长此时可能是刻意保持低调。“目前南方科技大学还在筹办中，朱校长或许不想太过高调地频繁出镜，他是想干些实事的，少说多做嘛。”这位同行分析说。

　　记者浏览近日新闻发现，朱清时校长除了在受聘仪式上对外吐露心曲外，唯一一次接受采访便是在央视《新闻1+1》栏目中。

　　在采访中，朱清时重申了个人的几点办校主张：第一是“去官化、去行政化”，南方科技大学的行政人员将没有任何行政级别；第二是“评估改良化”，南方科技大学将凭教学科研中的成就赢得社会尊重，而不是靠行政级别赢得社会尊重。第三是“办学方针小规模、高质量”，平均6.8个学生配备1个老师，培养未来的大师级创新人才。

　　对于外界“深圳市支持下的南方科技大学如何教授治校”的质疑声浪，朱清时透露：“这件事是我和市政府商量最多的。市委市政府决定，让我们制定好南方科技大学的章程，一旦交深圳市人大审议通过，就成了深圳特区的法律。我们依法办学，就可避免政府直接跟学校打交道所造成的行政干预。”

　　当期节目评论员白岩松听完直言“非常开心，非常钦佩”。“行政人员在高校里头是为教授、为学生们提供服务，这就回归了本位。”白岩松评论道。

　　反响 列出担忧以表支持

　　63岁的朱清时退而不休，远赴南方耕种一块“教授治校”的试验田，民间对此颇为动容，寄予厚望。网络间有中科大校友留言打气：“老校长，加油！”网名“笔架山人”的深圳网友对他提出八点期盼，第一点就是希望严格把关生源，“不要重走深圳大学的老路，迁就深圳考生上大学的意愿，降格以求。”第二条很有意思，“对社会上的不良风气一定要抵制，哪个局长给您写条子，甭理他，您把他贴这里（论坛）来，我们替你人肉他。”网友“欺负老实人”直言“看好南科大，绩优股”，并表示“如果明年能招生，就动员侄子除香港那边的大学外优先报考”。

　　媒体相较网友则冷静许多，除了看到“全新创办的学校不存在行政利益集团，实施教授治校可免却诸多利益压力”外，也为朱清时校长隐隐担忧。

　　《大河报》以《办知名大学，有了名校长还不够》为题，率先发问：“南方科大毕竟不是民办大学，也不处在世外桃源中。如果整体高教管理体制不变，他所设想的去行政化、教授治校，能在多大程度上变为现实呢？”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在接受快报记者采访时，认为逐步取消行政级别正是高校改革的趋势：“其实，大学本身就不该拥有行政级别。我们在改革过程中，特别想取消行政级别，结果又回归了。不但没取消，还搞了二三十个副部级大学，北大清华等都是。国家讨论高校改革的一些会议，我也参加了，大家一致认为大学本身是一个学术机构，绝不应该向行政机构靠拢。因此，逐步取消行政级别，正是改革的趋势。虽然南方科大是个别事件，但代表了改革方向，标本意义非常显著。”汪玉凯教授非常认同朱清时教授的做法，“如果朱清时校长的试验田可以铺开，那么他将第一个冲破教育行政管理体制，有可能为将来开辟新天地。”

　　作为央视新闻评论员的白岩松，在当期《新闻1+1》中也以“几个担忧”作为对朱清时校长的“另类支持”。

　　他的一个担忧是：政府主导的办学，经费会全额拨付。如果有一天经费不够了呢？“政府主导”是否意味着政府意见会陆续参与进来呢？

　　汪玉凯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同样表达了这一担心：“财政拨付权的出现，是我们的行政体制造成的。如果行政管理体系没有改变，那么去行政化改革肯定会受到制约。另外，高等教育中因政府主导太多，使得高校空间被反复挤压。”

　　汪玉凯教授认为，“去行政化”的难点在于：行政化是计划体制的产物，包括企业、高校，很多领域都被赋予了行政级别。这和现代社会发展是不相吻合的。如果我们其他改革没有能够配套跟进，如果福利政策、扶持待遇这些改革不能配套，那么简单的去行政化阻力是很大的。只有高校相关配套政策都能够跟进，包括解决人事制度改革、分配制度改革、办学自主权等等，去行政化才能真正落到实处。”

　　白岩松的另一个担忧是，朱校长任期为五年，假如明年开始招生，当他离任时连毕业生都没有。那么，这批毕业生出来后，会不会成为烈士呢？”

　　汪玉凯教授认为“应该不会”，“聘期五年之后还可以续聘。从事业来讲，应该有一个完整的过程来验证朱清时校长正确与否。”

　　2008年9月，在“清静闲适”的合肥，朱清时卸任中科大校长；时隔一年，在“改革开放桥头堡”的深圳，朱清时赴任南方科大校长。总结中科大得失，朱清时坦言“条件能力没有得到，改革实际没有完成”。对南方科大，朱清时寄望颇多，“推行改革创新，条件都已具备”。

　　那么，南方科技大学这块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试验田”，能够种植出朱清时校长所期许的精品“农作物”吗？

　　五年为期，时间作答。

　　南科大，新主张

　　1.将面向全球招聘教师，面向全国招优秀生。

　　2.将通过南方科大章程，通过特区立法权来立法确保教授治校，也会有一定比例的行政人员，并有望从香港挖一批高校管理人才。

　　3.深圳市委市政府会全力支持，包括资金支持，同时也会成立南方科大基金会，争取社会捐赠。

　　4.不会在乎形式上的评比，也不会为了评比去拉赞助，会用足够的资金让学者安心教学和工作。教授没有铁饭碗，有进就有出。

　　5.在全球物色学校各科的领军人物和骨干教师，学校不会注重规模而注重内涵。

　　6.未来的学生大一大二都不会分专业，而会进行基础教育。

　　7.目标是希望能培养大师级人物，英语少不了。甚至有可能用加州理工大学的教材，纯英语教学。

　　□快报记者 郑晓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