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梦想过不上班却有工资可拿吗?现在不用去做梦了。因为早在6年前,这件事就在河南省郏县的教育界成为了事实。
“这些人有的还不到40岁,但待遇却与在职教师相同,工资照拿不说,而且还能晋档晋级,真是白领工资的‘白领’。在县政府的文件里,这252个人被称作‘编外离岗’。”一位退休老教师略带不平地说。
不劳而获自然不是一种值得认同的行为,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记者发现,“白领”现象并非一个单纯的“对与错”的问题。
“白领”是怎样炼成的
要说老张举报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我看不惯,我不平衡”八个字。
老张五旬年纪,几十年的教龄,2003年办了因病退休以后,每月收入却比同样不再从事教育工作的“编外离岗”者低一半,这足以令老张火冒三丈。
“论年龄,‘编外离岗’的和我比肯定是毛头小子;论贡献,‘编外离岗’的也不一定比我多,为什么工资差距这么大呢?”
老张拿出一叠文件,“这一切怪现象,都始于2003年那场教育界的人事改革。”
2003年7月,老张接到了开会通知。去开会的路上,老张还很得意,前一段时间上面说要进行人事改革、竞争上岗,但还好自己底子硬,考核顺利通过了。
“反正我不用担心工作”,带着一点优越感,老张走进了会场。但会议宣布的内容,却最终让老张放弃了工作。
“会上大致说:为了减轻财政负担、提高教育质量等原因,教育岗位要裁掉很多人,年满50岁的,提前退休,不满50岁但满10年教龄的,可以申请病退。当然,退休后,工资继续发到60岁,但病退的要比提前退休的工资少一些。”老张觉得,自己虽然没到50岁,但毕竟也快老了,加之身体有病,也许申请病退比继续工作要好一些。“而且还能白拿工资呢。”
三天一动员,五天一开会,在宣传攻势下,老张终于下定了病退的决心。2003年末,老张成功申请了病退。
可之后没多久,老张便发现周围的许多年轻教师竟办成了提前退休手续,“是提前退休,不是病退,每个月要比我们病退者的工资高好多!规定上说不足50岁的不予办理提前退休,怎么这群年轻人就办成了呢?”抱有这种疑问的不止老张一个人。
“原来是他们买通了人,造的假!”老张说,“假身份证,假档案,再加上打点,一名30多岁的教师就可以提前退休了。”
当然,这种行为不能为大家接受,真相公开后,许多教师纷纷写信举报。教师们的举动惊动了县政府,在核实情况后,发现了许多年轻教师谎报年龄的问题。但出乎老张意料的是,县政府非但没有对这一行为进行惩处,相反,还专门发文为谎报年龄者“正名”。
“最让人吃惊的莫过于县人事局在2004年发的《关于批准刘国现等同志编外离岗的通知》,《通知》里面明确说到同意那些造假教师编外离岗。”老张补充道,“所谓‘编外离岗’就是不上班,工资待遇与上班教师相同,等到年满50岁,再办成提前退休。以前他们最多只能白领10年工资(更改年龄需改至50岁以上),现在倒好,有人可以白领20多年!”
常年和书本打交道的老张深知“节气”为何物,在面对不平时,敢于出言反对。
不过,他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在经过2003年的那场人事改革后,郏县教育界一度出现安稳太平的景象。
“可谁知没多久,县里把我们病退者的待遇降低了。”看着“不劳动者”涨工资,自己的收入却往下降,老张胸中一度消失的怨气又被顶了回来。联络上几个同是病退的“战友”,老张踏上了上访路。
但是几年过去了,老张上访并没有成功。“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可以容忍让弄虚作假的人白拿工资呢?”
“‘编外离岗’的人也是受害者”
采访“编外离岗”者,颇具难度。
“别找我,找别人吧。”一位已成为出租车司机的“编外离岗”者回绝了记者的采访。
“我很忙,下次,下次。”一家商店内,“编外离岗”的店主对记者如是说。
“他出去做生意了,真的不在家。”一名“编外离岗”者的家属再次给记者泼了一盆冷水。
终于,有知情人告诉记者,也许“编外离岗”者李刚(化名)会愿意接受采访。
“我们被病退教师说成是大坏蛋了吧?”盯着自家电脑屏幕上的股票行情,李刚先声夺人。
“没错,一些人指责‘编外离岗’教师弄虚作假,进行权钱交易。”记者也开门见山。
“那是自然,我可以告诉你,当时为了办假年龄,我就花了一万。”李刚直言不讳地说,“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我们非但不是‘坏人’,相反,我们是那次教育界人事改革的受害者!”李刚的眼睛终于离开了屏幕。
“没错,我现在每个月拿的教师工资甚至比一些在职教师都多,但我们付出的代价却是下岗,而且是没有任何手续也没有任何保障的下岗。”
按李刚的说法,当年的改革“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在失去工作的威胁与工资照发的利诱下,一些年龄并不是很大的教师为了沾上改革的光,想方设法地挤进提前退休的队伍里去。
但天上没有馅饼掉下来,对于“编外离岗”者来说,也不例外。
直到2006年县财政停发了“编外离岗”者的工资,才让包括李刚在内的许多人慌了神,“也许是教书教傻了吧,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手续和凭证,就白白将自己的教师编制交了出去。没有编制就没有了一切,这时我感觉,我们被骗了。除了上访,我们别无他路。”
虽然“编外离岗”者的集体上访取得了成功,每月工资如数下发,但他们的心却一直紧张地吊着。
“真是滑稽,为了一份随时可能停发的薪水,我竟然放弃了工作,还费尽脑筋托关系、找门路,唉!”李刚又把视线移回了股票曲线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创业吧,年纪太大,养老吧,又没有收入保证。我们大多只能在还干得动的情况下多赚点养老钱,像我就抓紧时间炒炒股。”
谁是获益者
老张认为,李刚这样的“白领”,是那次改革的最大获益者。
而李刚认为,“编外离岗”的人实际上是“受害者”。
谁对谁错暂且不论,至少这种“白领”现象使得县财政的负担加重了不少,252名“编外离岗”教师每个月的工资就够让县财政头疼。
为什么当时相关部门会做出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郏县教育体育局人事股负责人王霖似乎有着很多苦衷,“尽管当时我不分管这方面的工作,但我还是能凭回忆告诉你事情的经过。”
“当时郏县共有5000多名教师,但根据省里面下达的文件来计算的话,郏县只能有4202个教师编制,除去提前退休的和病退的,郏县依然超编。”王霖回忆道,“直接让一些教师退,肯定会妨碍稳定,继续保持超编,省里面也不会允许。为了完成任务,县里只好把经济上的压力交给自己扛,在特殊时期使用特殊办法,编外离岗。”
对县政府而言,以财政上的牺牲换取政治上的稳定和工作上的完成,似乎是惟一的选择。但这场改革的目的之一——减轻财政负担,从全局来看是失败了。
与此同时,这次改革的另一大目标——提升教育质量,也面临重大挑战。
“2003年那时的指标应该是按照第九次人口普查来做的,正好赶上了中小学生较少的那一批。现在学生数量增加了两万余人,同时中小学又开设了许多课程,而且郏县的小学从五年制改成了六年制,这每一项都需要更多的教师。但郏县的教师编制从2000年到现在,始终没有增加。要是能让一些有经验的教师回来就好了,可是没有编制,人家也不会回来。”
“因为缺老师,一些学校征招了自聘老师,这些自聘老师的素质良莠不齐。”老张说,“也许教育质量的确有所提升,但进步的速度绝对会受到很大影响。”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