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这是个复式结构的故事,主人公是孙中山派到天津的“地下工作者”,他的任务是联络并团结那些自发的,贫富贵贱各不相同,且与同盟会毫无瓜葛的十几个革命团体。于是,在一个纨绔子弟的撮合之下,北方革命党人押上了自己的生命和前途,上演了一连串悲壮的喜剧。
[上期回顾]
金善卿和做事仗义的宝义姑娘去见北方革命总队的人。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个北方革命总队的人,叫三梆子,是个人力车夫。路上,他们被华界探访局总办杨义德手下的人盯上了,在三梆子的暗号暗示下,一帮人力车夫出现了,帮他们摆脱窘境。
镇反干部:有件事情还要请教。我总是弄不明白,同盟会与你们北方革命党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马盛:眼下讲这种事是不是合适?我心里不太有底。简单地说,我们北方总队跟别的革命团体没什么关系,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那些有钱人的组织看不起我们,也不大愿意跟我们合作。即使他们找上我们,也从来没把我们当做革命党,那态度倒像是花钱雇上一帮青皮混混儿,所有危险、困难的活都来找我们干。
镇反干部:是花钱雇你们么?
马盛:他们觉得是,我们不那么认为。像扔炸弹,破坏个什么设施这些活,他们没那个体力,可又想干,就来找我们。有时送来几十袋白面,有时是百八十块大洋钱,反正他们每回找上我们,都送点什么过来。我们不管报私仇,其他的,只要是为了推翻袁世凯,是对革命有利的,我们都干。既干了革命,还能给组织挣点经费,那是好事。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老婆、孩子都饿得不行了,几十袋洋面能救不少人的命。辛亥年的年根底下,宝义姑娘烦我们去劫“西头监狱”,救铁血团的首领庄子和出来,当时她派人送来一张东茂军衣庄的提货单,让我们拉出来五十丈东洋蓝布,三百斤一个的大棉花包两大包,这一下子,所有总队的家属都有棉袄过冬了——当然了,都还没有棉裤。虽说劫狱的事后来不再提了,但宝义姑娘也没说把东西再要回去。
马有财临走前捏了一块肉
直隶总督府的左莲舫左师爷跟金善卿有交情,金善卿这天早上先去拜访了他。每次登门,金善卿从不空手,这次手里拎着个小蒲包,外表看着像蜜瓜类的稀有水果,其实里边是一颗印度大土,俗称人头土,鸦片烟中的极品,当年林则徐在虎门销毁了几千箱这种高档货。自从中国人自己学会了种鸦片,这种东西就很少见了。他的这颗大土,还是跑外海的洋船员走私进来的,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这份人情对于吸烟的人来讲,可是相当大了。
送这么大礼,目的只有一个,打听总督府的防卫情况。左师爷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此乱世,谁知道明天哪路诸侯坐天下,多交个朋友没错处,大清国毕竟是完了,左师爷是个聪明人。
从左师爷那里出来,金善卿越发坚定了阻止马有财的决心,就算没有同盟会的命令,他也要这么做——头天夜里又来了道密令,汪兆铭签署,让他务必防范北方革命党的暴动。其实,总督陈夔龙早有防备,总督府、海关道、探访局等处都布下了重兵,外松内紧,就是防着革命党人再次暴动。
金善卿把四百发子弹交给了马有财。说好四百发子弹,金善卿一颗也没多给,因为他多少对马有财的脾气有了些了解,多给他一定要给钱,不要钱肯定办不到,但是,也许他的钱只够四百发,多了让他难堪。
金善卿让马有财坐他的车,他另叫一辆,说是找个地方谈谈。
坐在饭馆里,马有财双手抱肩。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跟了金善卿过来,可怎么就来了呢?菜还没上来,金善卿的嘴在那边讲个不停,他把目光垂在桌子上,脑袋有些发木。
四个凉菜上来了,他只认得有一个是枣,颜色深了些;另有一个盘子飘出些醋味,是黄瓜丝拌什么东西。大冬天吃黄瓜,造孽不是?耳边飘进来一句:“上好的洋河大曲,您老上口。”
他不是没喝过酒,但他喝的是薯干酒,就这,自从干了革命,他也没钱干这闲调调了。金善卿把他拉到这里来,纯粹是显摆自己,寒碜他。
四个炒菜陆续上来,一个金黄,两个雪白,最后是条鱼,酱红可爱的样儿,一股子好闻的味道凶猛地扑了过来。马有财将两只手夹在了腋下,手心上直冒汗。
今天如果自己一动筷子,便是栽在这儿了。既然肯吃他的,少不了也就能拿他的,后边就得全听他的。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可他又不能发挥他的特长,来一顿破口大骂。金善卿毕竟帮过他的忙,他不能把自己变成个浑人。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脊背上的汗将空心棉袄也沾湿了,牙根和两腮酸痛。
又上来两道菜,真的让他有些个坐不住了,一只盘子里是十二个大肉丸子;另一只大碗里堆着满满的肉块,肉块的腰上还扎了道草绳,又红又亮,可爱极了……他妈的王八蛋,王八蛋!憋在心中的暗骂解决不了眼前的困难。他站起身来道:“谢谢您的好意,心领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尺把长的纸卷,“当”的一声放在桌上,里边是大洋。“这是子弹钱。”他又掏出几张钞票,推到金善卿跟前,“这是昨个您塞在饼里的。”
金善卿把钱一推,又在讲些什么。他没有听,下手捏起一块有肥有瘦,肥而不腻,酥烂可口的把子肉,放在嘴里。
“谢了。”他转身下楼,捆把子肉的蒲草把牙塞住了。
镇反干部:金善卿有没有做过什么……像是收买革命党的事?你听说过没有?
马盛:没有吧?至少对我他还不敢。这小子,从根上就看不起穷人,以为我们除去吃饭,活着就再没有目的了。当然了,当时我们觉悟低,干革命的目的之一也确实是为了能吃饱饭,但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反帝反封建的目标,联合劳苦大众,推翻满清王朝,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这都是我们的目标。朱元璋当年造反,都说是饿反的,其实他同样是为了江山,没有大目标,怎么能算是革命者?当然了,朱元璋是封建帝王,跟我们革命者不能比。
镇反干部:那么,他跟你们来往,都干了些什么?
马盛:干什么?都是跟着添乱。
宝义瞒着金善卿,给马有财运去了军火
今天早晨,宝义瞒着金善卿,给马有财运去二十支大枪和一箱炸药。她不是有意给金善卿掣肘,她也不赞成马有财这么蛮干。但是,她更怕这场暴动非但不成功,还把北方原本就有限的革命力量消耗去一部分。
直隶总督对于暴动可不管你是不是在南北谈判,用江湖话说,是马有财先挑的事,一场巷战下来,他们得死多少人!宝义身为女子暗杀团的骨干,她知道人的死亡是件多么悲惨的事,就越发地替马有财担心。
劝说马有财的事想也别想,这个人像驴一样的犟,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减少损失。正好她们女子暗杀团保管着一批军火,是去年滦州起义时,运来天津准备暴动的,事情没办成,武器就留下了。只有给马有财的战友们加强火力,在攻打总督府时有能力对抗一番。等知道打不过人家,有大枪掩护,撤退时才能减少些伤亡。
马有财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他万没想到宝义能有此义举,比较之下,也就越发显露出金善卿的油滑,他对革命同志没有真心。
宝义觉得还是要交代一番,便对马有财说:“有些事我必须得说在前边。送这些东西来,并不是我赞成你的行动,我是怕你们全军覆没。打得了就打,打不赢就逃,别不管不顾的,跟着你的人可都是拉家带口子。”
“知道了。”马有财不善言谈,安排陆续赶来的十几个人把大枪捆在秫秸捆中,装扮成冬日里走街串巷的卖柴火的,挑着担子走了。
宝义还想叮嘱几句,但又不知该讲什么。看马有财那么忙,她留下只有添乱。“我回去了。”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马有财叫住她,面有难色,但终于还是开口了。“您能不能借我五十块钱?”
四个孩子睡醒了,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有的手中提着小筐,有的手持铁丝弯成的钩子,这是扒煤核的工具。
“为了孩子们,你们也要保重自己,千万别不顾死活地蛮干。”五十块钱的钞票交给了马有财,她转身要走。
“别走。”马有财拉过孩子们说,“替爹谢谢姨,给姨磕个头……”
四个孩子跪得不大整齐。
宝义两脚发软,心中酸楚,逃也似地上了她家自备的亨斯汀双座马车,装运枪支来的车厢也没关,便打马飞奔而去,险些撞上押运洋面、猪肉而来的三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