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角利一把金善卿关进了日本军营
因为跟桑德森设计好了一切,金善卿心情大畅,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日本人在他门外安了盯梢的,守在马路对面,一步不离。于是,他便给急进党的杨志强写了一封信。谁想到,小日本的脾气比青面兽杨志强还急,他这里刚刚打发下人把信送走,上角利一又找上门来。
日本人早就有备而来,院门外停着两辆马拉轿车,押着金善卿上了车,等站街的巡捕听见枪声,吹响警哨时,一转眼间,他们已经跑进了法租界,穿过法租界,就是日租界,金善卿明白,这回是真的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了。金善卿有些担心,这次玩大了。但是,如果不得自由,不能亲自去见桑德森,整个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了。他们二人在福寿汤馆门前的马路牙子上制订的计划,已经被写给杨志强的两封信启动了。
关在海光寺日本兵营里,金善卿走了大心思。上角利一没答理他,走了出去,背影带着嘲笑。情报课长转了进来,手上拿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茶碗。
“上角利一不是个东西,他想让我帮他的忙,怕是白忙活了。”金善卿对情报课长则表现出非同寻常的亲切。
“您也是个了不起的汉子,识时务得很。”万没想到,情报课长的官话讲得无可挑剔,“不像以往关进来的那些中国人,要不就是一摊稀泥,全无用处;要不就是硬充好汉,结果死在这里。我一看就知道,您跟他们不一样,您是个干大事的人,留着有用之身,才是正道。”
情报课长的话绵里藏针,金善卿品出里面的味道。这样的聪明人,恰好合用。“可上角利一那小子,三番五次地把我弄进来,是什么道理?”
情报课长没讲话,只是把托盘向他举了举。“这是在下自用的茶碗,家传之物,以此侍奉贵客,简慢得很。”情报课长俯首一礼,又问,“金君,那批军火还在海关仓库里么?这件事,关系到金君的性命,还请明示。”
“据我所知,应该在那里。”下面的话,他暂时不打算讲了。因为,如果轻而易举地交代了,他们就不会看重他,甚至会产生怀疑,也说不定心里一动,就把他给毙了。
上角利一带着金善卿来到拍卖会
每一次海关拍卖会,都要借用海关洋职员的餐厅,就在海关大楼对面,这也是少有的几次中国人能坐在这里。二三十张餐桌周围坐满了人,各国人都有,中国人居多。
上角利一带着金善卿早早便来了,由于三天没刮脸,没换衣服,金善卿显得有些邋遢,皮袍皱皱巴巴的,走路时腿脚也不太便利,他的刑伤还没好。
一个海关的仆役给上角利一送来张纸条,上面有两行英文字。他不懂英文,只得递给金善卿,“上面讲什么?”
“桑德森派人送来的,咱们要的货是最后一号,标名是德国名厂产的铁锁。”
上角利一皱着眉,拿过字条翻来覆去地看,又小心地折起来,放在衣袋中。拍卖台子上,主持的洋人讲话如飞,小槌子当当地敲,两百多号货物转眼间就拍完了。这期间,金善卿伸了回手,出了个白送的价钱,拍来一批小羊皮手套,全部是左手。其实没人跟他抬价,只有他一个人要买。这种莫名其妙的货物,每年都有几次,有时是一批意大利名牌的右脚皮鞋,有时是大批空香水瓶,或是橡木桶装的威士忌。所以,他在这个拍卖场上有个名声,是专买废物的人。其实,这都是他与桑德森合伙的生意,像什么右手的手套、左脚的皮鞋等配套之物,他都按正常的进口货上过税了,回去后一搭配,便可省下一大笔税款。
“最后一号商品,德国大号铁锁,起价八百元。”拍卖者一举样品,加了句,“没有锁芯。”
哄的一声,众人笑了,以至于越笑越响,都把目光投在金善卿身上,但是,他没有动。上角利一见他不动手,有些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快动手?”
金善卿没理他,又沉了有一根纸烟的工夫,上边的拍卖者也着急了,高叫:“哪位出个价钱,买回去当废铁回炉也不错。”
还是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坐得很安稳。一直等到拍卖者打算放弃,他才一伸手,叫了声:“一百零五元。”
这里没这规矩,开价不能低于底价。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把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客人又吸引回来,盯着看这场闹剧。
“您的开价不能低于八百元整。”
“这东西又没人要,当废铁卖给我,你们也是得便宜。”金善卿没把这事当真,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一直等到桑德森出现在门口,他才又一举手,“二百零一元……”
拍卖的洋人生气了,道:“你是个胡闹的中国小子,安静。”
“二百三十元。”
没有人应声,金善卿回过头来又向门口望过去,门边多了几个缉私警,都是桑德森的手下。在他们的后边,露出杨志强筋肉结实的大脑袋。他心中一高兴,叫道:“卖了吧,卖废铁也就这个价。”
上面的洋人气得用木榔头使劲儿一敲,大叫道:“来人,把这小子……”
此时众人一阵混笑,哈哈,成交了,成交了,跟着起哄的都是中国人。小榔头一敲,就代表成交,这是拍卖会铁打的规矩。
“交钱提货吧,差价可得找给我。”金善卿有意表现得有些自鸣得意,外加财迷心窍。杨志强挤上来,拉住金善卿,眼睛却是盯着上角利一,瞳仁中充满血色。
“不忙回家,先把手续办了再说。”此时的金善卿变回到一个精明的商人,拉着上角利一,办好交款手续。
“我说,咱们还是一块过去开箱验货吧,免得再有什么差错,又把我弄到你们那里去。要是再来那么一顿,我可是受不了。”金善卿转到上角利一对面,让他注视自己时可以发现桑德森带着税警冲这边走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办。”上角利一显然发现了桑德森。
“货我就不跟着去提了?你自己能行么?要是可以,我那份呢?”他对上角利一大大咧咧地说,俨然一派大功告成的派头。
一张十二万五千元的支票过了手,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支票。
杨志强:拍卖的头一天,我带着四个兄弟先去了趟金善卿的恒昌洋行的仓库,他早就准备了一批货在那里,也是长短不等的木箱,沉得很,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打扮成搬运工的模样,拉着借来的地牛子,为这,还险些跟脚行的人打一架,因为,向来的规矩,不是脚行的人,搬运的活不能干。为了少麻烦,最后还是花钱了事。我们把货卸在海关的私货仓库里,又从里面提出一批木箱。好在管库的洋人超等总巡挺帮忙,没找我们麻烦。事后才知道,桑德森给了两个超等总巡每人一千八百块银洋,又给了下面巡逻的一千四百块银洋。麻烦出在码头上,管码头的巡捕不让我们的船拢岸,那又是只临时租来的单桅船,上面没有自己人,船户要是一害怕逃了,可就把我们给撂在旱地儿上了。正在为难的时候,桑德森又来了。幸亏他跟巡捕们极熟,打着哈哈就把事办了。
天津市镇反办公室接到了旅顺战犯看守所寄来的一份材料,原文是用日文手写的,现在翻译过来,难免有不大准确的地方:
上角利一:为了那批军火,我被降了职,过了十年才又升回到个小参谋。当时拍卖来的货,哪里是什么军火?是一批真正的德国锁,还没有锁芯。不过,我相信金善卿不敢耍我们,他只是个混钱的小商贩,跟当时的一些北方小团体有点瓜葛而已。我一直在怀疑的是桑德森,当然,金善卿也不能放过。
问:怎么没放过?
上角利一:我去把货款讨了回来。大日本帝国的经费,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内容简介]
这是个复式结构的故事,主人公是孙中山派到天津的“地下工作者”,他的任务是联络并团结那些自发的,贫富贵贱各不相同,且与同盟会毫无瓜葛的十几个革命团体。于是,在一个纨绔子弟的撮合之下,北方革命党人押上了自己的生命和前途,上演了一连串悲壮的喜剧。
[上期回顾]
桑德森提出要金善卿带他去看中国女人的小脚,金善卿死活不答应,他认为这事关伦常,不能乱来,两人为此还打了一架。打过架后,两个人关系反而更亲了,酒足饭饱后,金善卿带着桑德森去了四喜班。最后,两个人被暴打一顿,落荒而逃。